第58章
业溟被封为少将,是从古至今最年少的上将军。
无论是权贵和百姓,都十分惧怕这位杀敌不眨眼的少将,敬而远之,但这位冷漠阴沉的少将,却因为赵止不肯见他而皱了眉头,少将周围的将士们都跟着焦头烂额,四处寻找怎么哄女儿家开心的法子。
赵止之所以如此生气,完全是因为业溟完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战场上受了肩伤,竟然过了半月才想起来处理,要不是赵止偶然撞见,这人估计要等肩废了才知道治疗。
业溟已然在赵止的房外站了许久,一个在战场上无所不能的将军,此时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他用剑挑开赵止房外木窗上盖着的帘子,探半个身子进去,像极了幼时赵止来找他的模样。
赵止坐在屋内看兵书,书敞开着,其实一个字都看不进,她听见剑鞘掀开帘布的声音,也知道业溟已经在她门外站了许久。
赵止纤细的手指再翻了几页书,再也忍不住地站起了身,平日里温柔的眉眼冷漠起来,就像是黑白分明的水墨图,不肯着一点颜色。
业溟直直地盯着赵止。
“你站在外面干什么,”赵止走到窗边,就算生气,她的语气依旧温和,“你难道不会喊我吗?”
赵止小的时候,还知道一声声地叫‘业溟哥哥’,来让业溟注意到她。
业溟收回剑,幽黑的双眸看向赵止,“我的伤已经好了。”他这人说起排兵布阵说起车马时从不短词,现在却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受伤了?你知不知道就算它现在好了,以后也会留下后遗症?”赵止的眼眶有些红。
一看到这抹红,一向镇定自若的业溟反而慌了,“不会有后遗症,大夫说我的身体很好。”他甚至直接扒开自己的衣裳,把裹着绷带的肩给赵止看。
赵止看到那层层包裹的绷带后,眼皮又狠狠一跳,她放下手中的书卷,用手拽住业溟的胳膊,踮起脚尖,直接张开嘴咬住业溟的肩膀。
少女咬得很用力,业溟一怔,没有觉得疼,反而觉得痒,他低下头,能看到赵止因为垂首而露出的脖颈,纤细而白。
两人一个站在窗外,一个站在窗内,影子却靠在一起,帘布的遮盖下,业溟任由赵止咬着自己的肩膀,他侧过视线,试图掩盖自己眼中的晦暗。
他有罪,他对自己的嫡妹有了异样的感觉,刚才的那一瞬,他甚至想啃咬赵止的脖子,狠狠地。
自此以后,每回业溟征战归来,赵止都会看他身上有没有伤,从不允许他怠慢,战事逐渐吃紧,将士们出征在外,越打越远,越打越难。
齐朝只有一个业溟,但齐朝外有无数个像大金一样对齐朝疆土有觊觎之心的外邦,山高水远,从平原打到沙漠,从沙漠打到深山,军马疲倦,朝廷却依旧昏庸,外域的侵袭和朝廷的无能如同烧在疆域上的燎泡,一燎便是千疮百孔。
征战的途中,饿殍千里,百姓们穿着破落衣裳,一见到有业溟的战旗,便跪下称之为神,业溟想要扶起那些百姓,百姓却后退着不肯起,他们甚至会画下业溟的画像,摆放到家中叩拜。
“你觉得为什么百姓们要信神?”业溟看向赵止,“信神有什么用?”
赵止将青兕横放在马上,对上业溟的视线,“他们太苦了,如果再不拉扯些信念,便真的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夕阳镀在业溟的盔甲上,泛着柔化的金光,少年将军若有所思地看向赵止,“你难道不想信些什么吗?”
赵止笑着看向业溟,“我只信你。”
业溟冷漠地避开赵止的视线,握在身后的手却狠狠地攥起,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他看向赵止胳膊上缠着的白布,彻底不再说话。
征战不断,朝廷却在入冬的那一天,没有再给将士们拨外援。
赵止有时候会想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有些愚忠,此朝此代,如此的朝廷,早该推翻了才对,她相信,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临终嘱咐,业溟那样的人,早就在第一次班师回朝的时候便会剁下皇帝的项上人头。
他完全做得到。
征战万里,却没有后援,业溟的队伍里人越来越少,赢三场战役,由三万变成两万人,赢十场战役,由两万人变成五千人,赢完二十场战役,队伍只剩下一千人。
马革裹尸,素缟不断,业溟的耳畔响起悲恸的哭声,他听到这些哭号,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听了几千年、几万年这样的悲痛欲绝,绵绵不绝,此痛无边。
赢下第三十场战役的时候,业溟身后只剩下三百人,朝廷那头已经完全没了音信。
但就算如此,业溟还是屡战屡胜,外邦和异域的将士们听闻业溟二字,都会纷纷调转马头,仓皇而逃。
在月末的时候,粮库里完全没了粮食,已经有将士开始啃树皮,他们越过沙漠趟过平原来到异域深处,他们退无可退,等待他们的宿命只有破釜沉舟。
敌军的城池庞大,战甲无数,这三百人都知道自己终究一死,但个个眼神都如同饿狼一样,死盯着异域的城池和疆土。
少将军可战,他们便也可战。
赵止知道,这是一场看得到尽头的战役,业溟现在不是神,而是下山的人。
这一战之前,赵止挽起衣袖,将裹有先父遗愿的白布扎在胳膊上,她翻了许多军书,但这些书都告诉她,这是一场必死的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