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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三郎没有立时接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哑声道:“我舍不得母亲与祖母、舍不得姐姐与二郎、五郎……”
    道痴坐起身来,瞪着他道:“人真是不能太闲,整日里胡思乱想什么。若是你真有好歹,那些想要攻讦令尊的人,说不定又找到好话柄,那就是令尊为了自己个儿前程‘虎毒食子’!”
    三郎听得一激灵,跟着坐起身,摇头道:“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道痴冷哼一声道:“我当然晓得令尊不是那样人,历史上做到‘虎毒食子’的,无一不是当世枭雄;令尊学的是孔孟之学,行的是君子之道。”
    听着道痴一口一个“令尊”,连“伯父”都不叫了,三郎不由有些忐忑,小声问道:“二郎心里,怨恨父亲?”
    瞧见王三郎脸上各种愧疚不安,道痴不由抚额。
    王青洪的确是他这个身体的生身之父,可就在他在这个世界睁眼,那个可怜的婴孩咽气时,所谓的“父子缘分”就断了。
    不过是因上辈子就没什么家人缘分,使得他在心底对王青洪曾有那么一丝丝的期盼。当时他想着,即便这个男人实际上比他这苍老的灵魂大不了几岁,即便这男人言行有些迂腐,可要是给予他一份所谓父爱,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尝试着去融入自己的新身份,努力去经营“好儿子”这个角色,然后混吃混合做个纨绔二代,轻轻松松的过日子。
    不过王崔氏的当头一棒,打碎了道痴的幻想。
    现实再次告诉他,谁也靠不住,还是要靠自己。除非他真想要装孙子,愿意去看各种脸色,否则他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还要看他自己的努力。
    至于怨恨愤懑之类的情绪,一丁点儿都没有。
    他又不是真的十二房庶子,还没有那么强的代入感。在微微失望之后,早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过是借个身份,十二房也好,外九房也好,得以立世安身就好。只是从富贵纨绔变成寒门学子,生活条件上降低不少;不过世人重嫡庶,若不出继出来,他也没资格入王府为伴读。
    他不想在三郎面前作伪,也不好直白自己本同王家人没关系,便道:“没有怨恨。下山之前,我都不晓得自己还有个父亲。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丢在山寺外,被老和尚收养。后来晓得母丧父存,多少有些好奇,也仅限于好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所谓生身之父,到底有生恩,另外我能在西山寺长大,也是沾了王家子孙这个身份的光,我只应感激,怎么会怨恨?”
    王三郎看着他,轻声道:“我能察觉出,二郎不喜父亲。”
    道痴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有些不平……若是十二房贫寒还罢,一个襁褓中病弱痴傻的孩子,弃了就弃了,也能为家里减轻负担;可十二房的境况显然并非那样,不过是安排两个下人照看,花几两银子抓几副药,怎么就会那么难?”
    若是没有被遗弃的话,这身体的本主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夭折。
    虽说他晓得,要是本主的夭折,就不会有他的重活,可这并不妨碍他就此事发表看法。
    王崔氏与王青洪都是嘴上说着重情义的话,可行事过于自私刻薄,道痴不希望王三郎“近墨者黑”,才想着多说两句。
    王三郎脸色愧疚更盛,下巴都顶到前襟上。
    道痴移开眼,没有开口劝慰什么。
    对于那个夭折的王四郎,王三郎这个境遇截然相反的哥哥确实当内疚。
    不过道痴也反应过来,两人方才跑题了,还跑了八百里远。
    王三郎小小年纪,被骇惧至此,连轻生与出家的年头都有了,不开解还真不行。即便十二房的长辈们不讨喜,可这几个孩子还算不错,看在老和尚的面子上,道痴愿意费费心。
    道痴想了想,道:“李御使的事,三哥也莫要太过担心。令尊本就再三上了折子,以‘养亲’致仕,若是回乡一年多功夫,就谋求起复,岂不是落人口舌?好生歇两年,厚积薄发,未必是坏事……至于三郎,则过于草木皆兵。要是只因为担心李御使学生的身份遭受灾祸,就做一辈子缩头乌龟,那即便太平一辈子也太无趣些。就像我说的,三哥只要泯灭众人,谁会专门去为难三哥?等到三哥中了进士,谋个外放,在地方上用心经营,朝廷又有族人姻亲为援,只需好好做事就是。等到三哥熬成一方大吏,显达人前,少说也要三四十年的功夫,即便有人挖出李御使的事情攻讦三哥,又能将三哥怎么样?说不定皇上都换了几茬,谁还会晓得李御使是哪个?”
    王三郎脸上慢慢添了鲜活,眼睛闪亮道:“二郎真的怎么想?”
    道痴点头道:“三哥是当局者迷,太将李御使从逆当回事。按照三哥所说,李御使即便从逆,也是宁王胁迫所致。三哥都知晓的事情,朝廷哪里会不晓得。殃及李御使的家人还罢,再往外波及,不安的不是三哥,而是那些朝臣。李御使做了几十年京官,官至都御使,亲朋故旧门生等人数以十计、百计。就算朝廷真要借故发作一批人,也轮不到三郎头上。不让三郎木秀于林,防的也不是朝廷,而是防着借题发挥的小人。”
    王三郎本就是极聪明之人,这些日子有些想不开,也是因关心则乱的缘故。听了道痴这番开解,他也明白自己太“杞人忧天”。
    不只是他,就是他父亲,所担心的估计也不是朝廷的追究,而是怕政敌借此攻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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