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王垠丘把烟头摁灭在花盆里,下了楼。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齐满米头上的蝴蝶结发夹不知道为什么戴在了杨杜鹃头上。杨杜鹃没在哭了,正在那里碎碎地给齐满米讲红烧小黄鱼好吃的秘诀。
    齐满米瞪着眼睛,边吃边听,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王垠丘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又把筷子拿了起来。餐桌上那两位好像都没怎么在意他负气离家又回来。
    杨杜鹃讲完食谱,笑眯眯地看着齐满米继续说:“看你瘦瘦小小的,那么会吃,感觉也行。我怀王垠丘之前也很瘦的。你怀小孩就知道了。”
    齐满米塞着饭噎了一下。王垠丘刚拿起来的筷子也差点吓掉了。
    那天是1997年的6月30日,香港回归在即,中央电视台进行了72小时的现场直播。杨杜鹃屋子里是一台很旧的黑白电视机,信号时有时无地放着。王垠丘吃过饭,跟齐满米靠在一起,还算有兴致地给他讲了一段香港的历史。齐满米听愣了。
    杨杜鹃洗了点水果放在茶几上,说着:“王垠丘读书很厉害的。”
    齐满米盯着王垠丘看。王垠丘脸又皱起来,弹了下齐满米的额头,说:“看我干嘛。”
    他们骑车回家的路上。街边商铺但凡有豆腐块电视机的都在看香港回归现场报道。齐满米抓着王垠丘的衣角,问王垠丘电视机是怎么来的,为什么香港的画面能传到他眼睛里,他现在坐在自行车上的画面能不能传到村长家的电视机里。王垠丘边挤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边回答着他的傻问题。
    他们在春晓苑的车棚里停好车回家。齐满米还抓着王垠丘的衣角,说:“哥,你真的好厉害。”
    王垠丘无语道:“那些是常识。”
    但在齐满米不大不小的人生历程里,王垠丘已经是最博学的一位了。
    他们回了自己家,齐满米把电视机打开继续看现场直播。王垠丘骂着如果他穿那条脏裙子坐到沙发上就把他扔下楼。于是齐满米把裙子脱了,光溜溜地坐在那里看。
    客厅侧柜上的小型立式风扇呼呼吹着。王垠丘怎么都没想过,香港回归那天晚上,他是跟一个傻乎乎的乡下小男孩靠在沙发上一起见证的。齐满米很努力地睁着一双困眼打算要等到零点,但在最后半个钟头砸在王垠丘肩头睡着了。王垠丘嫌弃地推了一下,没推开。
    凌晨的晚风吹进来一阵清凉油的气味,王垠丘咬着香烟滤嘴,在齐满米身上盖了件自己的外套。他拍拍齐满米的脸,轻声说:“哎,要回归了。”
    齐满米没醒,轻轻打着鼾。王垠丘低头看着齐满米涂得粉粉的眼角。齐满米可能有点冷,两条腿靠到了王垠丘腿上。白色连裤袜上腥臭的鱼血蹭到王垠丘的裤子上。王垠丘整个人打了个冷颤。
    零点时刻,电视机里完成国旗升降仪式,春晓苑外边的街道上响起了烟花礼炮和锣鼓声,王垠丘半抱着齐满米,转头看向燃亮的夜晚。
    第5章 新婚(五)
    学校里高挂着“热烈庆祝香港回归”的横幅。王垠丘擦着一群下排球课的女学生走过教学主楼。今天齐满米比他起得都早,老乔要载他们去邻市的“香港回归庆典”上跳舞。齐满米在房间里丁零当啷一阵整理,王垠丘也完全睡不着了。
    他很早坐在学校附近的早饭摊吃土豆肉包子,屋檐滴水,昨晚后半夜好像下了点雨。雨水滴进他的豆浆碗里。王垠丘就不喝了,看着对面的春晓苑发了会呆。
    他进学工部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凑在一起讲话。王垠丘把饭盒袋随手扔在座位上,回想了下齐满米说他晚上想吃什么菜。他早上顺口问齐满米要吃什么。齐满米换着自己的鱼罐头t恤,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嘿嘿笑说:“想吃肉。”
    王垠丘嘟囔:“我看你吃一只100公斤的猪,才长一克肉。”
    王垠丘坐在位置上,没头没脑地开始计算,齐满米要吃掉多大的一个养殖场才能长胖。同事突然凑过来推了推王垠丘问:“听说了吗?”
    王垠丘问:“听说什么?”
    同事说:“梁阿宝他们昨晚怕学生闹太晚,巡查宿舍的时候,发现两个男同学睡一块儿...”同事凑近了王垠丘一点,悄悄说,“脱光了睡一块儿的。”
    王垠丘脑海里养殖场的猪光溜溜地成群睡在一起。他怔愣了一下。
    这件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只是睡一张宿舍床上也没什么。但梁阿宝开门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接吻。事情传来传去,越传越离谱。传到后来,有说他们是在公共浴室里不轨的时候被梁阿宝抓住的,也有说他们在小操场附近的草丛里。
    大家带点兴奋又诡异的心情讨论这件事。
    王垠丘调取学生档案的时候,看到两张普通大众的面孔,都是从外地考过来的,家长赶来学校还要坐很久的火车。
    那一年,法律修正,同性爱已经去罪化,不算性变态,但仍属于精神疾病。王垠丘不知道梁阿宝在广播、报纸上有没有听到。因为梁阿宝还是把那两位学生,赤身裸体地绑到了派出所。
    王垠丘傍晚没有打包饭和肉回家给齐满米。他要加班处理学生的事。他坐在办公室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学生被放出来之后,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过来拿档案。王垠丘看到他们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学生眼皮耷着,脸上是整天整夜没睡的那种疲乏。他们把行李袋放下,伸手来接档案。王垠丘总觉得自己作为老师可能得说两句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来:“没事,接受完治疗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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