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少女的卧室简约朴素,只有简单的几样家具,唯有墙上挂着的两副少女风格的画,才让人能感觉出这是闺房。
    松井一郎上前娴熟地掀开天蓝色的被子,松井雅治随后放下阮织织;一郎继而收走盖在少女腿上的衣物,然后把被子盖上,最后请示道:“少主,房间稍凉,一郎去升个炭盆拿上来。”
    “嗯去吧。”松井雅治坐在床头,望着薄被中的少女。她的呼吸轻浅,仿若被狂风摧残过的残花,奄奄一息。哭红的眼圈,残存的泪渍,唇瓣上的齿痕,拼凑出一幅残破的画面。
    看着少女这番模样,男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犹如被酸液侵蚀,又似被无数细若牛毛的针同时猛刺心窝,然而,即便这般痛苦,那股如恶魔般的嫉妒心仍旧无法解脱。
    他极度痛恨那个夺走小织子初夜的男人。
    “是谁?”松井雅治满脸痛苦,猜疑的目光中燃烧着怒火,他嘶声吼道:“小织子,你告诉雅治哥哥,哥哥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最后那几个字,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恨意。
    阮织织觉得精疲力尽,浑身提不起一丝气力。她空洞地看着那盏刺花眼的灯泡,好一会才开口:“忘了。”
    松井雅治痛苦地望着她,蓦地俯下身,眼神致暗沉沉地凝着阮织织那双宛若一潭死水的杏眸。
    “忘了……”他咀嚼般地喃喃道,宽大的手掌滑到天鹅般的脖颈上,微糙的拇指指腹摩挲着喉管处冰凉软腻的皮肤,发出抑郁般的叹息。良久,他语气古怪地问:“是藤原家主还是你二哥?……又或者是?”男人陡然吐出一个名字:“坂本秀仁!”
    男人语气森冷且带着笃定的意味,似乎自他得知阮织织已不是处女时就有这种怀疑。
    “坂本秀仁”这个名字仿若恶魔的魔咒,阮织织的身体本能地涌起一阵心惊胆战般的恐惧,那透明灰的瞳孔蓦地放大,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目而出。
    恐惧中,她似乎听到了玻璃破裂的声音,那些仿若海市蜃楼般虚幻的记忆,在刹那间骤然凝结为坚实的实体。
    那些记忆犹如快速流转的幻灯片,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切换,瞬间的光影交错,令人应接不暇。然而,最终,画面骤然定格,宛如时间在那一刻凝固。
    镜头清晰地聚焦在藤原织子身上,她正急步奔走在坪庭之上,披散的青丝翩跹飘动,浅粉色和服裙底那双套着白袜的小脚,每一步都充满了兴奋与喜悦。此刻,记忆的播放速度渐渐放缓,仿佛是为了让她能更清晰地目睹这一幕。
    藤原织子来到一扇纯白的日式拉门前,她没有犹豫,将纤细的双手贴在门上,微微施力,就见那门悄无声息地缓缓滑开。
    “秀仁大哥?”她绵软的嗓音带着淡淡的醉意。
    随着门扉渐渐敞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龄二十七八,气宇轩昂的男子。他优雅地盘坐在矮书桌前,一手慵懒地支颐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翻动桌面上书籍的书页,动作中透露出内敛的风雅与尊贵气质。
    男人闻声抬头,那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漫出一丝笑意。白色的麻质灯罩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男人的身影,他原本冷硬的眉眼,在这柔和的光芒下,竟渐渐软化,仿佛破冰的暖阳,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然而,这末温柔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织子回来了。”男人对少女招手,语气淡淡的:“喝了酒?”
    藤原织子站在门口,微微摇晃着身子,努力平复一下急促的喘息后,嗯了一声。
    借着微醺的酒意,她的步伐略有踉跄,仿若踏着柔软的云朵,走进了浅麦色的榻榻米。
    她上前跪坐在矮书桌前,抬起那如迷雾般的杏眼,目光里透着一缕迷蒙与娇憨,乖乖巧巧、软软弱弱地望着眼前气度威严的男人。
    男人的容貌非凡,一双轮廓鲜明深邃的眼眸,藏而不露,幽深莫测。他就这样慵懒优雅地盘坐在哪儿,给人一种深山密林中,嗜血猛虎吃饱喝足后小憩的感觉,看似无害实则暗藏杀机,仿佛下一秒就会猛扑过来,将人吞噬。
    藤原织子不由地涌出怯意,她垂下那纤长微翘的睫毛,眼神稍稍游移了片刻,随即坚定地望向坂本秀仁。
    “秀仁大哥……”织子稍稍停顿:“织子听闻秀俊哥哥迷上了一名艺伎,并且与她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
    “哦~?”坂本秀仁合拢书本,挺直身躯:“小织子想表达什么意思?嗯?说说看。”
    男人语调非常包容,仿佛少女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男人接着轻声下指令:“茶。”
    “是!”墙角那片幽暗中,一道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悄然浮现。坂本秀仁的贴身男侍一袭黑色和服,犹如暗夜行走者,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走出,朝少女微微颔首后,如同鬼魅一般,默默地朝外行去。少女略微颤抖地抬起头,朝着男侍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不知为何,藤原织子就是怵他,就连酒精都麻醉不了这种怵意。男侍给她的感觉就如同冰冷的兵器,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她对他一直就是敬而远之。
    织子吐了一口酒气,晕乎乎的小脑瓜有点抬不起来。她不由地用双手按在冰凉的榻榻米上,支撑着有些晕眩的脑袋,雾蒙蒙地望着男人。
    “我想和秀俊解除婚约。”她醉意可憨的语气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
    说完,她便瞪大了雾眸,迷迷蒙蒙地盯着男人深邃的眼睛,企图看出点对方的反应。但少女失望了,男人的眼神宁静无波,没有泄露出任何感情的涟漪。
    面对男人沉默不语的态度,织子借着酒意,忍不住壮胆问道:“秀仁大哥,你、你知道……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秀俊,对他、对他来说,我也不过是一个妹妹……”
    藤原织子的口齿渐渐流畅:“既然他心里有了别人,我们为何不成全他们呢?难道家族的门第真的那么重要吗?”
    这时,男人的贴身男侍坂本太一无声无息地端着茶盘而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家主,织子小姐,茶来了。”
    少女立时收声。
    太一跪坐在矮书桌一侧,放下茶盘,瘦削而指节分明的手指捏住滚烫的青瓷壶柄,稍微倾斜,浅色茶水冲入兰草青瓷茶盏内,溅出泛着绿茶清香的氤氲热气,随着雾气弥漫,渐渐模糊了藤原织子的眉眼。
    ……
    坂本秀仁随意地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放下,缓缓起身。男人个头极高,高大伟岸的身躯所带来的阴影,彻底笼罩了少女。他发出一声似乎极为惋惜的低叹,绕过矮书桌,盘坐在藤原织子身侧:“小织子呀,你知道吗?你母亲真的很爱你。你的未婚夫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可你也确实不争气。”
    男人微微停顿一下,俯下身,看着少女的杏眸,有深意地说:“你看,哪家贵族小姐会从订婚后,把自家小姐送到夫家去养?可你母亲抵抗住压力,把你送过去与俊秀培养感情。……可惜呀!你浪费了你母亲对你的一片拳拳爱心呀!”
    最后这句话,男人的语气参杂着一丝古怪,多了那么一分愉悦,藤原织子听不出来,她只听出了男人对她的告诫,愧疚地垂下头。她知道母亲对她极为宠爱;她还知道母亲作为异国继室,能得到家主首肯,全权做主她的婚事很难,可是、可是,没有感情的婚姻有意义吗?
    男人轻松直起腰,曲起一条腿,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粗长腿暴露于一个未婚的贵族少女面前是件失礼的事。
    藤原织子下意识挪开了视线,脸色微红。
    坂本秀仁把目光投向太一。太一的目光似乎时时刻刻都关注家主的一举一动,看到家主意味深长的眼神,作为家主影子的太一,了然地起身,搬起矮书桌,贴墙而放,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坂本秀仁问:“小织子,秀仁大哥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不后悔?要知道,没感情的家族联姻很多,包括我自己。”你若不后悔,那么我将会释放自己卑劣的隐忍。
    藤原织子沉思了片刻,猛地抬头,语气坚定:“不后悔。”退婚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与雅致哥哥告白了。
    坂本秀仁在少女沉思的时候也在思考:她为什么这么急着退婚???看她的模样是一得到消息就赶回别院,甚至都没有找她母亲商谈,就擅自做主?
    男人猛地猜到了什么,忽地一下掐住少女的下巴,抬高:“织子有意中人了?”
    藤原织子心一惊,酒意都被吓醒了。她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也就这短短两秒的犹豫,坂本秀仁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眸里暗流涌动,戾气横生。
    她有意中人了?是谁?
    朝香宫源彦?还是松井雅治?又或者是……
    真不听话呀!
    男人蓦地吃吃地笑了起来。
    他最初的打算是,等藤原织子与坂本秀俊大婚时,行使家主初夜权;之前的打算是,让美雪尽快病逝,然后把她娶进门;现在的打算是,吃到嘴里的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男人笑得肩膀都耸动起来。
    「藤原织子原来是个私生女。母亲被骗生下孩子后,得知男人有老婆,就带着孩子跑回国去了。等女儿8岁的时候,狗男人老婆死了,把阮青竹给哄回日天,娶她做了继室。阮当了大妇后就后悔了,但为时已晚,只能为了女儿而忍耐。当初,藤原家主看中的是秀仁,被阮青竹力拒。但秀俊不喜欢织子这款,又无力抗拒,所以阮织织订婚后一直养在秀仁身边。他也确实把她当女儿养,但是,养着养着就养变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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