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考虑到安全问题,公主与风至雨落在屋子,刘复和陆惟则与一起。
    两人睡在正堂的炕上,这炕足以容纳四五个人,只睡了他们俩,已经算宽敞,炕从晚饭前开始烧,现在已经足够暖和了,但刘复的睡姿着实让人迷惑,他四肢大张像一只被翻过来露出肚皮的乌龟。
    陆惟想要往边上睡,刘复就开始浅浅打鼾。
    均匀悠长,还挺有节奏。
    陆惟忍无可忍,干脆起来打坐。
    反正这夜,一般人也没法睡得安稳。
    外面雪渐停,却是起了雾,即便对面房屋挂着灯,望过去也是灰蒙蒙一片,看不明晰。
    夜更深了。
    四周万籁俱寂,偶尔几声犬吠,原是再寻常不过,却令人悬心。
    陆惟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好像这样的夜里不发生点事情,反倒是不正常的。
    他想到住在隔壁的公主。
    按理说,公主应该是比这里任何人都要忐忑不安的。
    因为在张掖郡时,她就三番两次遭遇刺杀,还有数珍会这种胆大包天,想将一国公主当成拍卖品的。
    不管是被杀还是被卖,命运不由自己作主,这种滋味自然是很难受的。
    好不容易离开张掖,刚走没多久,就又在这里遇到怪事。
    任谁,都难免心情起伏,何况天之娇女。
    但公主似乎不受太大影响。
    以陆惟探究人心的功力,竟一时分不清她是当真无畏,还是故作淡定。
    草原上那十年,这位公主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养成如此超拔坚韧的心志。
    陆惟听过许多关于她的传闻,有好的,有坏的,还有不堪入耳的,似真似假,真假难辨。
    如今看来,真相很少。
    陆惟做一件事,总是喜欢将其变得可控,事件中的人亦然。
    现在同在一条船上的盟友无法完全被他掌握,就意味着他们以后的合作有可能出现变数,盟友也可能随时翻脸无情背后捅刀子。
    当然,陆惟也不觉得自己现在就对公主有什么深厚的盟友之情和义务,如果现在背刺公主可以得到优厚利益,他也不介意当这个小人。
    他相信公主也是一样的。
    “啊!”
    一声惨叫,划破静夜,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惟蓦地睁眼,竟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怎么了怎么了!”
    旁边刘复也被吵醒,吓得一骨碌坐起,满脸惊慌。
    “我出去看看。”
    陆惟外裳都没除,下榻穿鞋就往外走。
    刘复哪里敢一个人待着,睡意全吓飞了,赶紧手忙脚乱套着衣服。
    “等等我啊!”
    陆惟走出屋子,就看见公主带着侍女也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
    “声音有点远,好像是从村后传来的,我记得旁边有条山沟。”公主道。
    “惨叫声不止一个,还有一声比较小的,容易被误以为是回音。”陆惟道。
    裹着裘衣出来的刘复很疑惑:“你们是怎么听那么仔细的?”
    两人顾不上回答他,过去探查的士兵已经匆匆来报。
    “有人被倒吊在树上了!”
    刘复正想说“再探再报”,却见陆惟和公主已经先一步走出去,让士兵带路。
    他张了张嘴,把话咽下,左右看看,赶紧快步跟上。
    被倒吊起来的人还活着。
    只是进气也不多了,他在那一声惨叫之后,就剩下哀哀的呻吟,一升高一声低,双手一下下挣扎,脸上就越发扭曲。
    “他这是被捕兽夹夹住了,快把绳子砍断,你们在下面接着他!”
    陆无事当机立断,指挥众人,三两下将人放下。
    风至粗通医理,上前察看。
    “这捕兽夹好生厉害,嵌到皮肉里面去了,卡在骨头上,得徐徐弄出来,不然脚就要废了。”
    “还、还有个人掉下去了!”伤者有气无力,指了指旁边的山沟。
    陆惟马上派人过去找,但是到处都黑黝黝的,积雪又深,好不容易走到崖边,蹲下去喊人,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这种天气掉下山沟的人,基本有去无回。
    “我不是让你们别往山路走吗,巡夜也不用到这里的?!”
    掉下去和受伤的都是陆惟刘复他们从京城出来时,皇帝给配的,其实就是禁军,但他们是禁军中的北军,平日里奉命出外差较多,说话的正是这些禁军的小头目,姓裴,旁人都喊他裴大。
    裴大有些气急败坏,好不容易一路千里迢迢,在张掖郡时也安稳度过了,却是回来出了事,这还折损了一个。
    众人费了老大劲才将捕兽夹从伤者脚上拿出来,只是伤口太深,捕兽夹又锈迹斑斑,得用烧酒清洗,这村里哪来的烧酒,幸好陆惟想起临行前李闻鹊给他们装了不少张掖郡出产的烧酒在随车行李里,这才堪堪保住士兵一条腿。
    苦是免不了吃的,他也快吓傻了,借着清理上口的时间,他抽抽噎噎说起经过。
    两人负责上半夜的巡值,巡视路线是围绕整个村子,乃至后面山路止步,而山沟在山路途中,原本的确是不需要过去的,但其中一人尿急,说要到旁边解决,另外一个人就陪他过去。
    “我就站那等他,他突然说他看见一个影子从面前跑过去。我笑他胆小,他就让我过去看。”
    伤者声音颤抖,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
    “结果我站那半天,还真就看见一个黑影奔过去。”
    那影子不大,像佝偻着背,嘴里好像还叼着东西,见这边有动静,还转过头来,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盯住他们,就像某种邪魅。
    两人吓坏了,连喊都喊不出来,当即就腿软跑不动路,那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竟还扔掉嘴里的东西,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这下跑不动也得跑了,两人踉踉跄跄慌不择路,连什么时候分开都不知道,他只记得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他心下一咯噔,以为同伴被凶魅吃掉了,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一阵剧痛,人随即被倒吊起来,瞬间痛晕过去,还是众人给他疗伤时才醒过来的。
    听见他说的这些,众人都有些无语,一来不知道他嘴里的凶兽到底是什么,二来他身上也根本没有抓伤咬伤的痕迹,只有被捕兽夹夹住的一条腿受伤了。
    陆惟让人在四周搜寻一番,此刻也回来了,都说根本就没有看见什么凶兽,另外一个人也找不着,很有可能是掉进旁边山沟里了。
    但捕兽夹倒是还有一个,他们拿着武器在地上摸索的时候发现的,这几个捕兽夹都被盖在积雪下面的树旁,天又黑,很容易误伤。
    此事最后以增加巡夜人手,各自戒备,勿要靠近村后山路为结论,众人各自回屋休息。
    陆惟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往后看了一眼。
    当然,他看见的只有众人手里方寸灯笼之外的无边黑暗。
    “郎君?”陆无事疑惑,也跟着扭头朝后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无事。”陆惟迈步前行。
    他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积雪覆盖了捕兽夹,那会不会也覆盖了一些村民失踪的线索?
    这样的风雪,的确给会某些行事带来许多方便。
    回到屋子,刘复翻来覆去睡不着,见陆惟在打坐闭目养神,实在忍不住满腹疑惑。
    “你说如果真有什么凶兽,为何不进村来,还专门在村外吓人的?”
    陆惟心说你终于想到这一点了。
    但没等他开口,刘复又道:“会不会是村子有什么符咒封印的,让那凶兽进不来?”
    陆惟:……
    “哎哟,不行,我这抓心挠肝的,有八百只猫伸爪子一样,今晚指定是睡不着了!”
    刘复侧身躺了一会儿,跟煎烙饼似的,又翻一面,面对正盘腿坐在不远处的陆惟。
    “要不然,反正你也睡不着,我让人去把向导喊来,再问问他凶兽的事?”
    “我看那些乡野志怪都说,书生进深山,看见有一户人家亮着灯,好吃好喝招待他,结果翌日他发现自己在野坟堆里醒过来,昨夜吃的全是腐叶泥土,刚我们还用了他们米缸里的米,该不会明日也变成土吧?”
    “会不会就连这个村子也是什么幻术?我们被障眼法蒙蔽了,看见的村子实际上是个乱葬岗?”
    “周逢春之前怎么说来着?村子被两面山谷夹在中间,没有阳气,尽是鬼气,之前我觉得胡说八道,现在听着好像有点道理……”
    陆惟没有回答,他闭着眼静静坐着,仿佛已经进入冥想的玄妙境界,眼看就要筑基结丹,飞升大罗金仙。
    “陆少卿?”
    “四郎?”
    “远明?”
    “惟惟?”
    无论刘复怎么喊,陆惟置若罔闻,已是魂魄离体,神思不在,空余一具躯壳在人间。
    最后还是刘复自己喊累了,自然而然就睡着了。
    陆惟终于睁眼,望天叹一口气。
    他开始羡慕公主那边了。
    冯华村出现如此诡异的事情,又有士兵受伤失踪,众人自然不想多待,恨不得一觉天明之后马上启程离开。
    可惜天不从人愿,到了下半夜,雪重新开始下起来,等刘复迷迷糊糊困一觉起来,听见外面说话声,打着哈欠起身走到窗边一看。
    得,雪比昨天更厚了。
    这下马车也走不动了,更不要说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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