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_分节阅读_49
卫玠采用了第三种应对之策,眨巴眨巴一双水润可怜的眼睛,看着贾珍道:“我没有生你的气啊,我连话都没说过半句,贾家阿姊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卫玠白皙的皮肤恍若透明,哪怕坐在座位上都有一种摇摇欲坠的羸弱感。
不就是个把问题反抛回去嘛,好像谁不会似的。
不少卫玠的迷弟、迷妹都开始怒视贾珍了,不会说话就别说,不知道卫玠有心疾,经不得刺激吗?
卫玠虽然很不喜欢他如今病怏怏的身体,但也不得不说这幅病怏怏的样子还是让他占了极大便宜的,再加上逆天的颜值,他仿佛天生就站在“弱者”的一端,让人根本舍不得对他说半个不字。
又或者可以用微博上的一个段子这么解释。
提问:当一个美人是什么感觉?
回答:觉得全世界都对你特别友善。
有了卫玠这个纯天然作为对比,贾珍的模样就显得有些过于矫揉造作了。
王戎最见不得的贾珍这种搬弄是非的嚼舌手段,小家子气又莫名其妙,好像全世界就她一个聪明人似的。她想拿别人当箭使,也不先问问别人愿不愿意!他略含怒气道:“大家在说卫家六娘,你扯上卫家三郎是个什么道理?”
贾珍一看说话的是王戎,便不敢再生事了,她缩了一下脖子,后退了一部步,怯生生的看着王戎,好像王戎又多么可怕。
这引得王戎更加不满了,贾珍这是什么意思?她觉得他要吃了她吗?
好不容易才得到王家邀请,正准备重回洛京世家圈的贾谧,终于不得不站出来维护自家妹妹了:“善姬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被我惯的有些天真烂漫,心直口快。”
“天真烂漫?你倒是会用词,我看明明是冒失莽莽,不知进退!也不知道日后谁敢娶这样的娘子。”繁昌公主直接就顶了回去。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女性之一,繁昌公主的这句评价,几乎已经算是断送了她的王妃梦。一个世家娘子可以善良,可以耿直,但却绝不可以没有分寸,这样的人,又怎么担的起天下妇人的表率呢?
贾珍的脸彻底白了,她怎么都没到,繁昌公主竟然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言。她退到哥哥的身后,想要寻求支撑。
贾谧看了眼自己不争气的妹妹,也是没辙,只想着等回去再说。
拓跋六修却不会让贾珍就此闭嘴的,他没办法违背一个人的意志,让她去做她根本不想做的事情。但是他可以扩大那个人的某种情绪。
好比在裴仲身上,拓跋六修就着重不断的让他回想起他对裴修的嫉妒,与从小到大忍的都快要逼疯他的那种感觉,一遍遍的加深之后,裴仲就彻底失去了理智,鬼使神差的就说了很多他肯定想说、但不一定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
如今对付贾珍也是一样的,拓跋六修不需要暗示贾珍做什么,只需要打开她心中名为嫉妒的潘多拉魔盒。
贾珍的大脑开始不断回顾,怎么才能让卫熠或者卫玠好看,她知道她不该这么冲动的,但是……为什么不拼一把呢?既然老天让她出生,又何必要再造一个卫熠?不,她一定要弄死卫熠,就在今天!
快想啊!
想!
“对了,对了。”
“什么?”王戎已经烦透了贾珍,怎么别人都没事,就她戏份多?她到底明不明现在的事情是裴家内务?她一个贾姓之人参合进来做什么?
对啊,贾珍这么着急的参合进来做什么?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王戎眼前缓缓打开。他第一次正式打量起了这个他之前从未仔细看过的小姑娘,她很努力的消去了自己与贾南风相似的地方,但王戎还是从她的眉眼间看出了贾南风当年的嚣张与戾气,那份心狠手辣,也算是世间罕有。
“我好像在上午看见卫家阿姊跟着裴家五郎身边的几个人一起出去过。”
“你说什么?”王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贾珍这是见诬陷不了卫玠,就干脆把冒头指向了卫熠吗?
“是真的,您相信我,我真的看见了,不信你找他们来问问!”贾珍其实也不知道卫熠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但裴仲身边的人确实不见了,这是个事实,甚至有可能会成为她最后的翻盘希望。
裴楷也是这才意识到,裴仲身边常年跟着的几个人确实不见了,如果他们在,不可能放任裴仲独自一个人在房内。
卫熠耸肩,直接承认了,她没觉得这有什么好遮掩的:“是我把他们绑起来的。”
裴修也适时的配合道:“是我请卫家六娘帮忙的。之前因为连累了六娘,我去亲自和六娘道了歉,六娘说事不在我,她只想知道谁在害我,进而连累了她的名声。我在知道是阿兄害我之后,就依照承诺告诉了六娘。六娘对我保证,她不会将裴家的家丑外传,并帮着我绑住了那几个为虎作伥的人,我本来是打算等晚上回府后,再把他们带到阿爹阿娘面前作证的。”
裴修长松了一口气,很庆幸他的一念之差,没有让他假装不知道是他哥陷害他的这件事,要不那几个被绑起来扔在马车上的人就解释不清楚了。
一切指向卫熠和裴修的话,都不攻自破。
裴仲和贾珍不仅百口莫辩,还作死了自己。他们三番两次的针对,也让不少人都心里明镜似的明白了背后的曲折。裴仲嫉妒弟弟,贾珍想当广陵王妃,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猜,因为它们就是明摆着的。
裴家把所有相关犯了错的人的嘴堵住,提前匆匆离开了,因为有些家务不太适合让外人知道,他们家今天丢的脸已经足够多了。
贾珍也被他贾谧提前带走了。
卫玠在回去的路上问拓跋六修:“你觉得他们会有怎么样的下场?我还以为会扒出来他俩之间有问题,然后裴贾两家结个亲,让这对作男作女互相祸害彼此呢。”
拓跋六修叹道:【你太小瞧世家的恐怖程度了。】
“总不能因为这种事就弄死他们吧?”卫玠觉得这不可思议极了。
【需要我提醒你,你家当年也‘病逝’过几个人吗?】
“……但是,但是,我们家当年是差点出了人命。”卫玠有些慌了。
【他们怎么样,都不是你的错,记得吗?是他们先准备害的你和你姐姐。只是没成功,但你也不需要为了愧疚。以及,在这个年代,家族荣誉往往高过个人姓名。】当然,拓跋六修趁机给裴楷和贾谧的心里埋的种子也功不可没,不过这个卫玠就不需要知道了。
“我舅舅也经常让王家很头疼啊。”
【所以他被发配去了北邙近十年。而且他哪怕性格再乖张,他也是个名士,是常山公主的驸马。贾珍和裴仲又有什么呢?】
☆、第65章 古代六十五点都不友好:
裴仲和贾珍的后续如何,卫玠就没有再关注了。不管他们是真的嫁给彼此互相折磨,还是被各自的家族磋磨,他都不在乎。
因为卫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面对。
当愉快的假期结束后,《考试》这门史诗性灾难大片就要上映了。
考试形式:口头论述。
主考官:卫瓘、乐广。
题目:不可自选,也没有多选。题目只有一个——《国子学or太学》。
主要内容:为什么,怎么做,会对自己和家族的未来造成如何如何的影响;具体实现过程中,是否需要借助亲朋好友的力量,要借助到何种程度,事后怎么偿还这份人情;可自主增加更多不同的阐述角度。
要求:主题鲜明,表述清晰。论据充分,意简言赅。合乎逻辑,又不失哲学矛盾。拥有新意,却也不能超越常规。辞藻华丽,还要言之有物。论述时间不受限制,所说字数不限,引经据典的比例不限,但要注明典故来源。
考试时间:一天后。
这个充满了自相矛盾的论述要求,是乐广老师的一贯个人风格。卫玠经过多年的锻炼,已经能够出色的完成其中大部分的要求了,除了……辞藻华丽的那部分。
这已经不是卫玠到底是现代思维还是古代思维的问题了,而是这么努力多年后,卫玠必须承认一件事——他毫无写作天赋。
这不是你穿越了,头脑清晰了,记忆力变强了,就能够锻炼出来的东西。
最起码,卫玠是这么觉得的。他拥有丰富的脑洞,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善于渲染气氛的表演技巧,但他就是和该死的好文笔无缘。
要么写的干巴巴的,要么就是堆砌过多。真不知道那些穿越古代的小说主角都是怎么做到的。
【你没发现很多主角,不是文史科出身,就是理工科吗?前者可以当文人,后者则会成为古代版的爱迪生大富翁。你……】只会花钱,连简单的造纸术都比不过当下流行的左伯纸。
“所以说,他们天生就就点亮了写作技能,是吗?”卫玠欲哭无泪,那他一定是得罪了写他故事的作者,因为那个家伙给他的技能是……阿拉伯语。真是谢谢她全家,凸。
幸好,卫玠继承了大部分大学生的“优良”传统,作弊。
卫玠没少找的他的忘年交潘安同学,为他的作业“润笔”——
潘安很乐意帮卫玠这样的一二“小”忙,他没觉得卫玠不太会写文章是什么大问题,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卫玠更适合学他二舅王济和老师乐广当个嘴炮。毕竟玄学才是魏晋最看重的。
——好吧,潘安润笔润的有点多,往往一篇文章送过去之后,回来的就是一篇连原作者卫玠都不认识的全新文章了。卫玠为此往往还要进行三次加工,让它显得、显得像是他能写出来的极限。
乐广其实偶尔能从词句里看到潘安的影子,但只要内容思想是卫玠的,他就会整一眨眼闭一只眼。因为,乐广也是这么做的。
乐广擅清谈,却也不擅写文章。很多年前,他想辞去河南尹这个职位时,就请潘安替他写了一篇给晋武帝的上书。乐广口述,潘安重新编排遣词造句,后来甚至还成了一片名作。
这也就是“潘文乐旨”这个成语的由来。
但是这一次,卫玠却不能按照老规矩再找潘安了,因为很显然这次的论述底稿里有很多内容都不适合让除了卫瓘和乐广以外的人看到。卫玠提起毛笔,在左伯纸上笔走龙蛇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字句,口中念念有词:
“四六骈文,字句皆成对偶。声律调谐、用字绮丽,讲究的是说学逗唱……”
拓跋六修站在一边,咳了一声,提示卫玠他穿频道了。
“哦哦,讲究的是对仗工整,声律铿锵。天呢噜,这是让我写歌词吗?”卫玠把笔一扔,仰躺到素面的菀蒲席上,正式宣告放弃。论述内容他已经准备的很充分了,至于遣词造句如何,随风去吧,“为什么要流行骈俪文这种邪物啊啊啊!”
拓跋六修觉得这话有些似曾相识:【我记得上阿拉伯语的写作课时,你也是这么抱怨的,为什么要有写作这种写物啊,啊,啊。】
“……你竟然连‘啊’辣么触及心灵的呐喊,都能说的一沉不变,快对感叹词道歉啊魂淡!”卫玠没事找事的挑衅道。
拓跋六修没搭理卫玠的抽风,只是径直跪坐道卫玠身边,看着卫玠这一笔那一句的底稿,除了字体和内容还算是有可取之处以外,其他就的实在是不能看了。拓跋六修不得不提醒卫玠道:【你知道我也是个古人,对吧?】
“so?”卫玠没转过来弯。
【我也会写骈俪文。】拓跋六修干脆就明示了。
“你不是武将吗?!”还是说鲜卑语的少数民族。如果连汉族的骈俪文都能写好,“讲真,你才是天道宠儿,小说主角吧?”
【欢迎你来当我唯一的男主角。】
说完,他们就同时都愣住了。
空气里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开始涌动蔓延。躺在席上的卫玠,正好可以仰头把拓跋六修如黑珍珠一般眼眸里的情绪看个一清二楚,那里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一如他的眼睛里,除了拓跋六修,谁也没有。
他们就像是在玩一场“谁先移开目光谁傻逼”的游戏,始终没有人愿意从对方的视线里退出。
古香古色的房间里,武将戎装的男子,与贵族服饰的少年,咫尺天涯,一眼万年。他们互相构成了一副安静又和谐的画面,将彼此补充完整。
又或者可以这么说,他们有彼此就足够了。
卫玠忽然想起,在现代的大学时,他凭着父母的遗产和独自打工的钱,在大二搬出去之后的时光。
他可以随心所欲的与拓跋六修说话,不用担心被室友误以为他在自言自语;他还可以理所当然的为拓跋六修多准备一双碗筷,不用再考虑学校食堂里旁人异样的眼光;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在想看向拓跋六修的时候,就看向拓跋六修,而不是被人当做脑筋不清楚的蛇精病。
卫玠很喜欢时不时的确定一下拓跋六修就在他的身边,没有为什么,下意识的就会去那么做。只是看看,就能给予卫玠极大的安全感与满足感。
最起码他不用担心,某天拓跋六修在对他说完“我只是出去一下”之后,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一如他的父母。他心心念念的等待着父母承诺会买给他的膨化食品,最后却只等来了医院的电话,一场车祸,夺走了卫玠的整个世界。
一扇门,阻隔了卫玠与他现代的父母,也阻隔了天堂与地狱。卫玠的父母去了天堂,徒留卫玠在人间地狱中苦苦挣扎。
“人为什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这是卫玠始终想不通的问题。
【因为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就不会一直存在下去。你的政治老师如是说。】
“但是我爸妈对于我来说,他们就是一直存在的!从我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们就一直都在。”
【抱歉。】
“别,你能出现,我已经充满感激。”
真的,拓跋六修的出现,对于卫玠来说,是一份超越了想象的奇迹。他只有他能看见,他只能和他交流,他已经死过一次不会再死第二次,也就不会消失不见。
毫不夸张的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拓跋六修就是卫玠的整个世界,卫玠也是拓跋六修的整个世界。
他们已经融为了一体,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我已经看完你的草稿了,由我来替你重新总结,你来写,好吗?】一个很现实的提问,终于打断了他们之间那一刻奇妙的感情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