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因为辛戎的腿,他们没走太远,沿着会场旁的小路,在夜下散步。空气清朗,若有似无的植物芬芳飘浮,如同置身在一个健康的清晨。苹果园在附近,马厩在更远的方位,一排排缩小成鸟笼形状。
    “理想的母马,应该是既有血统又有表现成绩。”这回是辛戎先开口。
    兰迪附和,“是的,现在市场上有比赛成绩的年轻母马,的确炙手可热。”
    “你倾向于年轻母马吗?”辛戎将雪茄从口中拔出,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一匹血统优秀的年轻母马,如果有好的赛役成绩,那人们就会相信,这匹母马未来最好的后代,将会是依次生下的前五个,只要有一个中了彩,就能证明经验是对的。但我们只看现在的话,拍卖价格想必会……很难看。”
    辛戎自然知道,“难看”就是“高昂”的代名词。“你想为我省钱?”他追问,语气不免揶揄,“现在的顾问都是这个风格了吗?只考虑底价,为雇主竭尽全力精打细算?却没什么胆子。”
    “辛先生……”
    “叫我杰温就好。”
    “杰温,”兰迪吐出这个名字,发音在齿间尤为郑重,是为接下来的话作铺垫,“我明白,你因为柚子……pomelo gallop的大获全胜而备受振奋,所以觉得激进一点儿并没有什么……可繁育母马跟周岁驹截然不同,不是这么一回事,拍卖手册里不会告诉你全部的事实……”
    辛戎皱起眉,看来对方这三个月里,已经掌握了许多来龙去脉,不单单是对马儿。他不谈论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但有手段的人,总能想着法子撬出条缝。
    辛戎观察过兰迪,滔滔不绝的时候,也不会有招展的手势惹人烦,倘若安静下来,简直像一座沉默的大山。他还无意听见兰迪的兄弟叫他“监狱小子”,这绝不仅是个谑称,因为这男人听到这称呼,只有半张脸在笑,阴翳的笑。
    “皮尔斯的母马,可能对大多数人而言,只处于中间状态,它比刚退役的年轻母马要老一些,之前又没有任何可称道的产驹,买下它,是场赌博……可我有十足把握,这匹马,大多数人还未认识到它的价值。你知道吗?有许多人幸运地继承到了一匹良驹,可他们完全没有这个行业的知识,急于逃开持有马的费用,为了尽快获取现金,马儿常常会被低价出售……价格绝不是审判马的唯一标准。”
    “你的意思,它被低估了?”辛戎低头丢掉雪茄,用好的那只脚碾灭,重新抬头,“你要明白,我可不需要一匹廉价的母马,再去配高等级的公马,最后可能连配种费都收不回来。不要浪费你的声望,兰迪。”
    “我可以赌上我的声望。”兰迪立刻道。
    辛戎噗嗤一笑,不顾自身平衡,突然上前,揪住兰迪的衣领,一字一句,“不要妄想逼我做出任何决定。”
    “我没、不、不是要逼……”兰迪开始结巴。
    倒不是被辛戎的气势吓到,而是被他猝不及防靠近所带来的气息震颤了下,雪茄余味掺和着古龙水味,一股颓唐奢靡的上流情调。他还能看见他浓长的睫毛,那么鲜明、那么美,上下翻飞,无辜眨着,似乎能把人拖进漩涡里。
    他们静静对视了一会儿。
    辛戎慢慢松开对方,不再言语,他是出钱的人,是老大,自然有接话或者安静的权利。
    翌日,佐伊敲响辛戎的门,与他一道下楼,共进早餐。兰迪这次没有迟到,比他们更早地等在餐厅。
    “我和佐伊决定了,今天的目标是拍下两匹马,一匹是黎恩马场的母马,最好在五万美元内。它综合实力非常强劲,来自一个高贵的家族,还有一级赛的季军成绩,足以背书。还有另外一匹,大家叫它‘小鸟’,母系有周日宁静*血脉,拿过育马者杯母马泥地亚军,预算可能会高,希望不要超过二十万美元。”
    说完,辛戎观察兰迪的反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很有节制地回,明白了。
    顾问有顾问的位置,僭越红线,显然称不上专业。
    拍卖会现场的前排,早已坐满了人。外面下起了雨,却并不影响里面热烘烘的氛围。辛戎一行人穿过雨雾,来到会场门口。
    马工们在后门忙碌,清扫粪土,搬运干草,以及从大货车上卸下即将入场的马儿。
    马儿的皮毛上沾湿了些水珠,看起来有点受冻模样。
    辛戎看了眼左手边的大树,枝头挂着新绿,每一片叶子都透亮,像一个好兆头。
    主持人站在十英尺高的台子上,慷慨激昂,那台子大概有几百年历史,被粉刷了一道又一道,变成如今的棕红色。协助的拍卖官们在窃窃私语,目光扫过台下的人们。
    前面拍卖的马匹都比较平庸,可成交数量并不算少,毕竟,有许多人是来碰碰运气,试图以小博大,正如兰迪所言,这一行有不少人无知,但并不影响赌徒心态。
    黎恩马场的母马出来了,马儿在展示区点着头,大跨步时踝部都在颤抖,真是可怜的动物。拍卖官们在飞快地念着数字,绕口令似的。辛戎参与竞价,跟随拍卖官猫头鹰一样的眼睛,举手落手,有人紧追他,比他出了更高价,在犹豫中,他失去了得到这匹母马的机会。
    佐伊拍拍他的肩,同他耳语。兰迪坐在他们旁边,插不上话。看起来就像是那两人身上的白人血统,此时统一起来,与他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他被排除在外,格外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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