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霍今鸿“哭”得更厉害了：“当叫花子起码没……没人骂我！”
    “我骂你啥了！？”
    王二东气得跳脚。白项英抬手制止了他，转身对着霍今鸿微微弯下腰去：“今天天气好，司令叫我带你出去转转，有什么想吃的外边都有。”
    .
    霍今鸿的花花肠子逃不过白项英的眼睛，他知道在这件事上王二东是吃了点亏，不过并不打算加入这种无聊的争斗。
    今天天气确实很不错，他也想出去走走，可霍岩山让他回家看看“今鸿怎么样”。既然如此，那就带着他一起出来吧。
    霍今鸿得了自由瞬间就忘了中午饭没吃到肉的屈辱。大街上跟他上次溜出来时一样繁华热闹，但这回有不一样的，这回他有钱了！
    白项英给他买了小半袋炒米花，然后带他去霍宅附近一家有名的面馆里吃大排面，在等面的时候嘱咐他说：“买的不多，回去前全吃掉，别让他们看见。”
    他是不想让底下的人觉得这孩子格外受到优待，然而话听在对方耳朵里却又多了几层意思。
    ——他在偷偷对我好，不是别人叫他给我吃，是他自己想给我吃。
    ——他跟王二东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霍今鸿在意识到自己受到特殊对待之后对白项英又多了分亲切，他端正坐姿用一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跟对方攀谈。
    “我听他们叫你白副官？”
    “嗯……”
    白项英十指交叉姿势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这位置正好照得到太阳，光线打在手背上，灼热又轻薄的触感令他连日来阴郁的情绪消散些许。
    “你叫什么名字啊？”霍今鸿很不怯生地继续提问，因为总想着如何套近乎使自己看上去乖巧又不卑微，结果有些适得其反。
    白项英抬起眼帘笑了一下，也用很正经的语气回答他：“我叫白项英，项羽的项，英雄的英。我知道你叫霍今鸿，是霍司令给你起的名字，除了面之外你还想加点什么吗？”
    .
    很多年后霍今鸿依然记得面馆里的这一幕。
    太阳光打在白项英的侧脸上，把半边睫毛涂成了金色。他像是精神不大好，又像小憩过后慵懒困倦，他斜靠着坐在自己对面，漫不经心的眼神投过来，仿佛在看一个认识但不熟悉的朋友。
    产生好感是一瞬间的事，不需要具体的因果和逻辑。因此那时候霍今鸿的视线定格在那一幕，其实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样东西，太阳光，长睫毛，还是对方慵懒的姿态触动了自己。
    他只觉得他很好，这家面馆很好，这个天气很好，这个下午的所有都很好。
    在他短短十三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因为天气好带他上街闲逛，第一次有人这么斯文地对着他笑，问他想吃什么，第一次有人像对待一个大人那样向他介绍自己的名字。
    尽管他并不知道“项羽”和“英雄”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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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今鸿问白项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你不像关公。”
    “那是关羽，不是项羽。”
    “哦哦，反正就不像英雄。”
    “不像英雄，那像什么？”白项英用筷子挑着面，心里在想霍岩山会不会突然有事寻自己。
    “像菩萨。”霍今鸿想了想道。
    白项英停下动作：“……菩萨？给你吃碗面就成菩萨了？”
    “还有别的。”
    “别的什么？”
    “白副官，你知道司令收留我干嘛用吗？”霍今鸿毫无衔接地转移了话题，因为觉得自己不大会夸人，刚刚用的比喻好像也不怎么恰当。
    白项英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孩跟第一眼见到时的形象相去胜远，亏他前两天还跟霍岩山说他“不大爱说话”。
    “司令是带兵打仗的人，留你自然是当兵。”
    “当哪种兵？王二东那样的兵还是你这样的兵？”
    “你想当哪种？”
    “当你这样的。”
    “为什么？”
    “你比王二东厉害，他听你的。”霍今鸿毫不犹豫地说了大实话，“白副官，你是不是除了司令以外最厉害的人啊？”
    白项英心想不愧是个小人精，这么点年纪就知道看谁最厉害，谁听谁的话了。
    “我只是个副官，管不了多少人，你以后当上连长营长，或者到省政府去当差，那比我厉害得多。”
    “怎么样才能当上连长营长呢？”
    “司令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司令什么都没让我干呀，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过阵子就能见到了。”
    霍今鸿并不急着要见霍岩山，他只是想当连长营长。
    当然，也不是非当不可。本来能留条性命混口饭吃已是万幸，除了天天被王二东那几个压着头欺负之外这儿的日子其实还算安稳。
    ——是的，不当也行，像白副官那么厉害就够了。
    霍今鸿边吃面边琢磨等厉害之后怎么教训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勤务兵。
    这大排面配的肉排特别厚，用筷子还夹不稳。他先是用筷子尖插着肉薄的地方举起来啃，啃了两口觉得还是不方便，索性扒下来用手抓着吃。肉排剥离筷子的时候用力过重“啪”的扎进碗里，汤水溅得半张桌子全是。
    霍今鸿“啊”了一声心虚地望向白项英，后者低头专心致志地吃着面，似乎没有注意到溅在跟前的面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