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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 第119节

    “听不懂没关系,你混迹官场多年,当知道凭你的罪状,就是你不服,朝廷要杀你,也是一句话的事。所以你认不认,其实问题不大。关键在乎你还有多少价值。”
    罗智面目狰狞:“难道韩世子以为,你这就能杀得掉我?”
    “你高估了你自己这条狗命。”韩陌丁点儿动怒的意思也没有,只是直直望着他,“当初袁清死得不明不白,你又反过来诬告我,不瞒你说,我确实起过十二分的杀机,誓要将你斩于脚下。但如今我不了,我只觉得你也不过是只可怜虫,一想到希望你死的人那么多,我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罗智咬紧牙关,怒视他道:“你说谁可怜虫?!”
    “当然是你呀。”韩陌微微昂首,目光从他头顶一寸寸扫下来,“你看你,身上穿着织锦罗衫,足下踏着银绣云履,腰上挂着羊脂白玉,就连指间掰指都值好几百两,可是你也只是个兵部郎中罢了,哦不,你如今还被贬成了个主事,你衬不起这身行头,可是你又没办法,因为你心里住着个魔鬼,它指使着你给人当棋子,当傀儡。出了事你就是那捧炮灰,你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每天睡觉闭眼之前,连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也不知道,你说,你不是可怜虫,你是什么?”
    罗智握紧的双拳开始颤抖。
    韩陌嗤笑一声,再道:“可惜你上了贼船,已经没办法脱身了。你的老父亲当初在任上结下的善缘,都让你化没了,就比如说明威将军陈家。你看似镇定自若,无所畏惧,事实上自上回被皇上罚了之后,你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看看你这眼窝——
    “你知道,你的好日子不长了。皇上没杀你,没判你下狱,反而还保了你的官,这就好比悬了把尚方宝剑在你头顶。你放肆地在身上堆积金银玉器,是不想哪天突然事发,连这份挣来的福份都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二,就这么死了。你开始暗暗地收拾首尾,替自己筹谋退路,当然同时也想办法给自己藏下一些筹码,到了必要的时候可以起到些牵制的作用,比如这批文书。”
    第235章 你有没有想过他自身也有不妥?
    他说这些的时候,就像是面前摆着一篇完整的文稿,轻松得就像照着它读出来。
    但他所说的每个字都像是石锤一样击打在罗智心口,一下接一下,紧锣密鼓,使人几度想要反驳与抗挣,都无一例外告败。到最后看到那个平日言行无状张扬跋扈的小阎王此刻却坐在面前,平静从容,他到底被激怒了,使出混身力气,他忿然站起来:“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韩陌反而挑眉:“罗大人定力怎么这么差?方才还想要激怒我,如今反被我激怒,就顶不住了。还是说,你自己也知道,今日铁证如山,你就是再不认,这条命还能不能留着,已由不得你了?”
    罗智说不上话来。
    灯光下他的身影看起来有点佝偻,双腿也在微微打颤,先前在公堂里站得太久,又被所有的人指证围攻,他早已经没有力气保持往日的傲气了。
    他索性坐了下来,而后沉默地看着地下。
    韩陌前倾身子,说道:“罗大人从傍晚到公堂,至眼下少说也有三个时辰了。你的纠缠和拒不招认,无非是在拖延时间,给你背后的人想办法营救。可是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来,你真的觉得他们靠得住吗?”
    罗智看了他一眼,两眼灰白。
    韩陌靠回椅背,再道:“袁清是你杀的。”
    罗智咽了咽唾沫。
    “你跟他媳妇儿何氏通奸,确有其事,但你是为了某种目的这么干的。你的目的不是何氏,而是袁清。”
    罗智哑声:“何以见得?”
    “自袁清死后,何氏回了娘家。我虽然从东林卫出来了,但我还是调查了她很久。这就是个蠢妇人,蠢到你连利用她在袁清身上打点主意的本事都没有。而袁清是东林卫的百户,办过很多案子,知道很多秘密,你与他之间,一定有着一些别的勾结。”
    “那你觉得是什么勾结?”罗智双目如钩。
    “这就需要罗大人来说了,”韩陌慢条斯理道,“毕竟眼下想活命的人是罗大人呢。”
    罗智心思被看破,眼中又添了丝恨意。但这恨意是冲着谁的,眼下却不甚明确了。
    “难道你想说,我若讲了,便还能从这漩涡里全身而退?”
    “不能。”韩陌摇头。
    “那你这岂不是废话?!”
    罗智有点恼羞成怒。
    但明眼人也已经能轻易看出他的浮躁和不安。
    韩陌说:“打从你进了这案子起,就不可能全身而退,这是你自己都心知肚明之事。不过,咱们头上到底还有个皇上,你怎么死,什么下场,皆由皇上一人定夺。罗大人也算聪明人了,你若不把袁清的死交代清楚,那么就凭当下你所犯下的罪行,皇上已经有理由将你罗家抄家灭族!”
    “袁清怎么死的,你们不是已经查过了吗?他就是醉酒溺水而死!”
    “那他留下的铜箱呢?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有什么铜箱!”
    罗智别开了脸。
    韩陌盯着他后背,也不说话。随后罗智自己顶不住,转过了身来。
    隔着灯火,一个淡定沉静,一个浑身被不安包裹。
    “你说的那个铜箱,我只是听说过。”一会儿,灯火那头的罗智几经咬牙,到底开腔了。“我所见过的铜箱,也是当初你们手上的那只,确切地说,那还是我从你们手上得见的,我自己并没有在别处见过。后来我也问过何氏,何氏也完全不知道有那么个箱子。”
    韩陌眯眼:“那你为何杀他?”
    “因为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罗智抬头。
    “什么秘密?”
    “你或许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这个秘密至今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韩陌沉了脸:“你在逗我?”
    “我没有逗你。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袁清确实是我下的手,但我也是失手。那段时间,我知道他在查一件涉及内阁的要案,因为这案子里头也牵扯了兵部,但究竟牵扯多深?我们不知道。而我们都很焦虑,可他是东林卫的人,又不敢直接拿他审讯,于是就安排了接近他,伺机打探。
    “但他们都不行。刚好我见过何氏,见那何氏对我有几分心思,我便假意与她勾连,想借何氏去套他的话。诚如你所说,何氏空有皮囊,她竟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当然,袁清的口风很紧这也是一方面。总之持续了很久,我都没有拿到我要的东西。
    “那天夜里何氏趁袁清不在约我碰面,我一着急,便想着让人隐去面容,把喝了酒的袁清拿下逼问,谁知道他竟然早有防备,伤了去捉他的人之后,遂一头栽进了水里。那会儿他还没送命,我不肯丧失这机会,让人追下河,交手之下,他就溺入了水中。”
    韩陌望着他:“可是后来现场勘查,他尸体周围并没有别的脚印,而他自己却还是在河床走了几步才倒下。”
    “那我就不知道了。”罗智目光炯炯,“实不相瞒,我们下手的地方,距离你们发现他的地方还相隔了半里路,我们拿他的时候他在上游,但你们看到的尸体,却在下游。”
    韩陌望着他,静默半刻后道:“你若到此刻还想玩花样,那真是跟你们整个罗家过不去。”
    “方才我就说了,你爱信不信!”
    罗智加重了语气,“我都承认了与何氏有染,也承认了对袁清下手,再隐瞒剩下的有何意义?反过来说,世子你就一点没怀疑过袁清自身有没有什么不妥?”
    “说明白点。”
    罗智微哼,说道:“据我所知,袁清可也不是什么多老实的人。旁人都说何氏给他戴绿帽,却无人知道何氏其实被他耍得团团转。他有个青梅竹马,叫芸娘,芸娘的母亲嫌贫爱富,把她嫁给了开铺子的商人,后来袁清也娶了何氏。前两年芸娘的丈夫死了,这袁清就与芸娘又重续旧情了,何氏还蒙在鼓里呢!”
    韩陌皱眉:“便是有这样的事,一个商人的孀妇,又与他的死有什么相干?”
    “或许与他的死不相干,但是我发现,袁清自己的家里,什么要紧的东西都没有。我说的是文书字据信件这些。对于一个在东林卫办惯案子的人来说,一点痕迹没有,这显然不正常。”
    韩陌微微抻身:“你是说,他有可能把这些东西放在芸娘那儿?”
    罗智一声哂道:“比起何氏,他显然对芸娘情份更深。”
    “芸娘人呢?”
    “失踪了。”罗智深深望着他。“我要是找到了她,也不会还跟你说这么多废话。”
    韩陌双手撑着桌沿,目光逼视他:“那你怎么证明这些是真的?”
    “袁清死时,腕上是不是系着根红绳结?”
    韩陌凝眉。
    “那根绳结上有颗小玉扣,上头就刻着颗芸豆。而芸娘丈夫开的,就是间玉器铺,当初铺子就开在城南的七枣胡同。系玉扣的红绳结,时常有人看到芸娘坐在柜台后头亲手编织。”
    第236章 原来是个废物!
    屋内静默。
    韩陌其实已不记得袁清死时是什么情状,尸体是窦尹验的,这些窦尹最清楚。
    但是他直觉罗智此时所说的不会是胡编乱造。
    “几时失踪的?为何我派人反覆查探袁清身边所有人,却没发现这个芸娘?”
    “因为在袁清出事之前至少半年,她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邻居只听说她去投靠远亲,但她远亲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与袁清交往,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她一走半年,袁清才死,自然更加没有人会想到她。”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围捉袁清的那夜,他挣脱不开时,曾朝岸上大喊了一句‘芸娘快走’。”
    韩陌紧盯他双眼,他定定相对,未曾闪避。
    “所以你是说,芸娘虽然表面看起来失踪了半年,实际上她可能一直在袁清身边。”
    “极有这个可能。”罗智很笃定。
    良久,韩陌直起身,却换成了另外的话题:“你说的因为袁清查案涉及兵部,所以感到焦虑担忧的几个人,是哪几个?”
    罗智垂下目光,整个人收进椅背,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世子追查了我这么久,我在兵部捞了些油水的事是瞒不了你的。坦白说,我在兵部这些年,确实收受了一些额外的钱财。但这个数量与其他人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世子既然知道这回事,那么要不要细节,我以为都已经不重要。”
    “你不说?”
    罗智沉默。随后到底抵挡不住这股压迫,交待了:“都是衙门的同僚。”名字也说了出来。
    韩陌喝了口茶,又问道:“袁清当初查的哪桩案子,同时涉及内阁与兵部?”
    “他一直在世子手下,如果世子还记得去年秋天山西知府潘崇渎职一案,当记得控诉他的罪名里,其中有一项就是与逆臣薛容有过勾结。而他之所以被参渎职,就是因为对兵部调派不满,继而引发了与当地驻军不和,造成了国库损失。”
    听到“薛容”,韩陌迅速转向他。
    罗智却未察觉,注意力还落在所回的问题上。
    “背后指使你做这一切的人是谁?”
    冷不丁的这一句抛出来,罗智陡然噤声。
    韩陌不容他退避,“你方才交代的确实不少。但是更为重要的你却没说。杀害袁清当真是你自己的主意?”
    “当然……”
    “当然不是。”韩陌目光开始变得锐利,“你肯交代这么些,不过是为了迷惑我,为了掩盖真正的问题。你还在试图隐藏背后的主使。”
    “韩世子……”
    罗智极力争辩,但他话未成形,韩陌却突然自怀里掏出一物拍在案上,堵住了他所有的说辞:“伍儿屯有块田庄,据当地的人说,这几年屡有人前往游说村民售卖出去。前阵子我们家阡哥儿在西湖楼夜宴陈璇,那天夜里,罗大人也在西湖楼外吧?”
    罗智神色再度骤变。
    “罗大人在马车里见的那个人,你是不是又有许久没见面了?”
    罗智腾地起身,望着桌上一封信件,双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信上落着他罗智的款,内容写的是交代下面人务必想办法买下那块田庄来的指令!
    他顶着灰白脸看向韩陌,此刻已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韩陌望着他这般,面色依旧凝重,心里却升起一团又一团的疑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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