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 第63节
“谢家乔,你母亲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谢家乔一愣,“记得,她叫邵青。”
“不,她叫方云。”
谢泰初慢慢看着他,“你母亲并非真正邵家的女儿,若她真是邵家的女儿,在她怀孕时,又怎会被邵家赶出来,过着那样的生活?”
谢家乔微微拧眉,这件事母亲跟小姨还真没有跟他说过,并且在童年期间里,他与自己的外公外婆并未接触,根本不知道母亲并非邵家人。
如此想来,就可以明白邵璇为何这般残忍,可以眼睁睁的将他推下楼,看着他的腿摔断。
虽然她出发点是好的,但这残疾也落下了一辈子。
因为她不是他的亲小姨。
谢家乔拧眉:“您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谢泰初慢慢望着窗外,并未回答,反问:“那你妈葬在哪呢?”
“榕洲的九区,靠南b90的墓碑。”
谢泰初不再说话了,只是一直念着‘榕洲’二字。
许多年前,年轻气盛的谢泰初与今日不同,他是意气风发少年郎,拥有着与谢家乔同样精致的容颜,从商学院毕业后,就快速进入公司工作。
那时的他被谢老爷子调遣到国内子公司工作,为了更好的工作,日夜颠倒,顾不上身体,终于在一次巡视工厂中昏过去,被紧急送到医院,那日盛夏蝉鸣,斑驳的光影散落在他身上时,一抹白色的身影也映入他的眼帘。
小姑娘是卫校刚毕业的实习生,她看了一眼醒过来的谢泰初,弹了弹药瓶,“年轻人,不要命了,大夏天还在工地工作,这幸好是中暑,万一是热射病,死亡率很高的。”
小姑娘说话温温柔柔,像荔枝柠檬水的味道,在闷热的夏天里,注入了凉爽的空气,谢泰初望着她,唇角上扬,“这不还有你们白衣天使吗?”
方云瞥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事后,谢泰初去导台打听过方云的信息,导台的人说方云是实习生,每天忙得很。
于是第二天,谢泰初提了一袋的荔枝来找方云,说是感谢她,把方云逗笑了,说他应该感谢送他来医院的人,感谢救治他的医生,怎么反倒来感谢她一个小小的护士。
谢泰初不好意思的回了她一句,因为她很漂亮。
直白又简单的话,直接撩得方云脸红。
那袋荔枝她没要,谢泰初就把荔枝分给了所有的护士。
自那天起,整个医院的人都知道,附近工地上有个工人一直在追方云,但方云瞧不上他,始终没有答应跟他约会。
某天谢泰初又来医院找方云,被听到这个流言后,方云十分气恼的解释:“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做工人没什么不行,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士而已,大家都是普通人。”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约会啊?”他问她。
方云支支吾吾,“我上班呢,下班再说吧。”
她又一次逃避了他。
谢泰初这个人做事很讲究咬定不放手,工作是这样,感情也是这样,忙不过来,就晚上来蹲方云,晚上没空,就白天来蹲,要是白天晚上都没有空,就用吃饭的时间来蹲,买上一盒盒饭蹲在医院门口,吃饱她还没出现,他就会离开。
那年盛夏,气温很高,谢泰初在等方云被热晕过去,抬到休息时,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方云说:“这个呆子,天气那么热,也不知道进来躲躲,就只知道站在门外等,你说站在门外等谁看得见啊,别人追人做事都是要让人看见的,他倒好,做什么都不愿意让人看见。”
再后来,他醒过来时,就看见方云坐在他身边,吃着他带来的荔枝。
水嫩嫩的荔枝被她剥开,再放进嘴里,鲜嫩的汁水就会溢得满腔都是。
她看着他,突然笑着说:“荔枝好甜。”
谢泰初心跳得厉害,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云又剥了一颗荔枝放到他嘴里,“你哪里买的?比我买的好吃多了。”
她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他不知所措,下意识的张开嘴接住她送过来的荔枝,舌头打结,“嗯,甜,甜得很。”
“你们那个工地,每天都做什么呀?我看他们搬水泥、和水泥什么的。”
“我,我管人。”
方云又笑了。
她说他像呆子。
他点头说自己就是呆子。
两人目光相撞,话语停滞,皆是不敢开口,良久,方云才开口:“你以前都是怎么约会的?”
谢泰初挠了挠头,“没约会过,都在读书呢。”
“哟,还是个读书人呐。”
谢泰初又低下头,“也不算什么读书人。”
“那你什么学历?”方云吃着荔枝说道,“我学历可差了,只有中专,我将来想去升学历,然后去更好的学校读书,我听说国外麻省理工特别厉害,我想去那读。”
“我是麻省理工毕业的,你要想读,我教你。”
方云被他逗笑了,逗得哈哈大笑,怎么都止不住。
谢泰初看着她笑,自己也笑了。
那天的病房里,充斥着不止是夏日的闷热,还有冬日的凉爽以及心灵的靠近。
方云终于答应跟谢泰初约会了,她答应那天,谢泰初高兴的不得了,他先是在家里用定型水把头发打湿,又用梳子好好的梳理头发,但梳来梳去都不满意,最终只能交给专业团队来搭理。
谢泰初平时工作忙,所以在个人形象上缺乏打理,经常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可是今日不同,他要跟方云约会。
提前两小时到约定地点,买上一束鲜花,再提上一袋最鲜嫩的荔枝,在太阳底下暴晒。
但第一次约会以失败告终,方云医院有急事,被临时通知加班,她甚至都没有机会打个电话跟他说。
最终,谢泰初又因中暑进了医院,照顾他的人还是方云。
“呆子。”她喊他,“真是呆子,那么热的天,怎么也不知道躲躲?”
谢泰初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看着她的身影,颤抖的伸出手,指着旁边的荔枝,“给你买的。”
方云像以前那样,剥开一颗荔枝放进嘴里,但是她没有笑,而是一口一口吃着荔枝,垂头瞬间,硕大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滴落在手背上,她哭着说:“谢泰初,你好笨,以后不准再这样在烈日下暴晒了,你可以直接来医院找我,知道吗?”
谢泰初看着方云的脸,又心疼又高兴,虽然没有约会成功,但是他知道,她喜欢他。
此后的日子,两人过得平凡又温馨,他会为了她喜欢吃的东西,特意跑两条街去买,她也会为了让他工作舒服些,花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买空调,直到送到他家时,才意外发现他的家比整个医院都要大。
别人口中的工人,居然是个管理工人的老板。
自那天后,她就经常会戏谑的喊他‘谢老板’,以此来调侃他从未与她说明真相的报复。
她甚至在电话里都是给他备注的‘谢老板’。
谢泰初无奈的解释了很多次,他从一开始就跟她说过,他是管人的,两人为此吵了好几次架,每次都是谢泰初提着她喜欢吃的荔枝上门讨她欢心,被她拒之门外,又跟以前一样如法炮制的蹲在医院大门等着她出现。
一来二去,方云也就原谅他了。
在寒冬来临之前,谢泰初亲自为方云打造了一枚戒指,说要带她回家见父母,见完父母就娶她。
方云忧心忡忡的问他,自己这样身份的人,能配得起他吗?
谢泰初告诉她,没什么所谓配不配的,他爱她就够了,他家人一定会同意的。
于是元旦前夕,交往半年的两人,携手去了国外见谢泰初的父母。
本以为父母一定会同意两人在一起,但没想到父母非常眼里斥责谢泰初的不作为,让他回国内管理子公司,他却满心满眼的在跟另外一个女人谈恋爱,父母更是当着两人的面斥责方云不要脸,知道谢泰初的身份就这样巴结着他,一口一个‘狐狸精’谩骂着她,甚至要将她打出门。
谢泰初跪在父母面前祈求父母原谅,他什么都不要想要,只要方云。
可父母说什么都不能同意,并在当天,安排人将方云送回国,勒令她不准再靠近谢泰初,若是再敢靠近,就整死她全家。
谢泰初一个劲的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哭着央求,但始终换不来父母的心软。
最终,方云被送回国,谢泰初被软禁。
但就在方云被送回国那天,谢泰初不顾一切的从楼上跳下来,踉踉跄跄的跑到机场,彼时的他,满身是血,看见方云被人押送着走进机场的时候,仰天长啸:“方云!”
但他的声音被车流掩埋,机场内的方云并未听到他的声音,甚至在他喊出‘方云’二字时,就被一辆疾驰而来的车撞飞。
整个身子被撞飞三四米远,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剧烈的飞起,然后又缓缓的落在地上,在他坠落的那瞬间,目光还是凝望着走进机场的方云,嘴唇嗫嚅,一张一合:“方……云……等……我……”
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方云一直以为是谢泰初不够爱她,所以任由父母送她回国,殊不知,他几乎死在了最想娶她的那一天。
谢泰初被人送到医院紧急抢救,方云则坐上了回国的飞机,两人的命运好像从这天开始就不再交叠,奔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本来以谢泰初的性子,这件事说什么也不能这么结束,他要跟方云在一起,就不会轻而易举放弃,可是他昏迷了整整五天,在这五天里,他不断喊着方云的名字。
等他再次苏醒过来时,浓重的消毒药水的味道灌进口鼻,疼痛欲裂,浑身散架,他折腾了好一会,怎么都爬不起来。
父母走到他身边询问他情况,他只说自己还能受得住,但是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受伤。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他呢喃道,“我好像记得我要找一个人,她在哪呢?”
父母两人相视一看,顿时明白过来,将本与他联姻的方韵推了出来,方韵,方云,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可方韵还是取代了方云。
荔枝是方韵爱吃的。
国内也是方韵陪着他去的。
他们一起在国内度过很多浪漫的岁月,他陪着她一起看星云,陪着她逛过很多大街小巷,总归,都是她方韵,而不是方云。
谢泰初经常问她,还有好多细节我对不上,为什么你说我们是在国内的医院认识的,你不是方家的千金小姐吗?你去国内做什么?
方韵总是一句,我去体验生活,搪塞过去。
诸多细节对不上,但有一点她对上了,就是她爱他。
所以谢泰初本能的认为,他们是相爱的。
之后订婚、结婚生子,几乎都在意料之中。
可他从来没想过,在国内的方云过得如履薄冰,因为有谢老爷子的插手,她几乎在同时间被医院辞退,工作到处碰壁,再加上被检查出怀孕,生活一度十分窘迫。
尤其在看见谢泰初与方韵结婚的新闻时,心如刀绞,她想不透自己与谢泰初恩爱到这个地步,他最终还是选择放弃她,与别人结婚,他知道她怀孕吗?知道他们母子过着怎样的日子吗?知道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生活地如此艰难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要他的荣华富贵,看不上她的平凡庸俗。
方云心如死灰,在谢泰初结婚当天,深夜买醉,于凌晨被车撞死在街头。
而地球另一端,谢泰初正在举行婚礼,当主持人问:“谢泰初先生,你爱方韵吗?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生离死别都不放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