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苏淮穿着一身深色衣服,怀抱一捧白玫瑰花束,山间的冷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鼻尖和脸颊也被冻得微红。他昨晚有些失眠,今天干脆起了个大早,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
    完成了一些扫墓的流程,苏淮将鲜花放置墓前,然后在墓碑前静坐。
    白玫瑰花是林未玥最喜欢的花,是苏其筠追求林未玥时最常送的花。
    林未玥年轻时长得很漂亮,也十分有才华,有许多人追求,大多只是奔着谈个恋爱。因为谈恋爱只需要看外表,看审美取向,而结婚则要考虑更多,要看家世,看身份地位,看二人所处的社会阶层。
    林未玥的beta身份显然被许多人看不上,林未玥也看不上身边那群空有钱财地位没有半点本事的alpha。
    直到在一个设计比赛上遇到苏其筠,他们是不同赛道的冠军,在领奖时一见钟情。他们第一次约会时,苏其筠在餐桌上许诺会娶林未玥,而后每次约会,都会送林未玥一束白玫瑰,因为白玫瑰的话语是——我足以与你相配。
    他没有按照世俗标准,将林未玥放在很低的位置,而是将她高高护起,再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努力去触碰她。
    想来,林未玥会动心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苏其筠是不是真的动过心,毕竟苏洺只比自己小六个月。如果细想一下,在林未玥怀孕时,苏其筠就已经有了外遇。
    想到这里,苏淮心里发堵。他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林未玥笑得眉眼弯弯,整个人柔和又带着点孩子气,和记忆里别无二致,只是褪去了色彩。
    今天是林未玥的忌日,但是除了他,似乎没什么人在意。他一直无法理解,林未玥明明有司机,为什么那天会独自开车去往偏远的郊区。也想不通,车祸发生之后,自己吵着要见肇事者,苏其筠却一推再推,直到林未玥的葬礼结束,也没有告诉自己这场车祸的来<a href="https:///tags_nan/dragon.html" target="_blank">龙去脉,只说害他妈妈失去生命的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再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苏淮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奇怪,奇怪到他难以分辨真假。他不知道在他妈妈葬礼上红着眼睛整个人憔悴到不行的苏其筠是真,还是那个牵着新欢挂着深情笑意为另外一个女人戴上婚戒的苏其筠是真。不知道那个对他笑意盈盈温柔关怀的辛月是真,还是那个发疯砸掉宁山别墅里所有有关林未玥东西的辛月是真。不知道那个初次见面后在花园里关心他冷为他披毯子的苏洺是真,还是那个想要残忍虐杀可乐的苏洺是真。
    是人性本就多变,还是他们擅长于在片刻之中伪装,苏淮起初一点都不理解。
    后来才知道,大约是林未玥为他构建了一个足够温暖、温情又单纯的成长空间,以至于这世界原本的龌龊不堪,他没怎么见识过,一时间也难以接受。
    现在见识多了,也不再想去追究那些真真假假了,他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也自认不再是林未玥口中那个长不大的小孩儿。
    山间寒气重,苏淮从早上坐到了中午,连打了几个喷嚏后,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卫衣外套,声音有些忧伤和不舍,“妈,我下次再来看你了。”
    他背过身,抽了抽鼻子,声音有些哑,“这儿太冷了。”
    因为早上没怎么吃饭就去了墓园,下山的时候苏淮的胃有些轻微的不适感,头也有些晕。回到市区后,就近找了个吃饭的地方。
    他口味一贯清淡,还有些挑食。店里的饭菜摆盘精致,颜色勾人,尝起来却不尽人意,草草应付了几口,等胃不那么难受后,便结账离开。
    午后两点阳光温润舒服,透过树的罅隙落在冷清的街道上,苏淮脚步缓慢地穿梭在树下,偶有行人脚步匆匆从他身旁掠过,携过一阵急促的风。
    他微微低着头,深色卫衣领口延伸出一截莹润白皙的脖颈,明亮的光斑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和柔软的发顶上游走、跳跃,将他一身的清冷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暖意。
    垂着眼眸看着手机里社交平台上苏洺晒出的一家五口在宁城某高档餐厅聚餐的合照,配文是——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和家人在一起。
    照片中央是笑容乖巧无害的苏洺,声旁两侧坐着的是他只在昨晚见过一次的爷爷奶奶——万芝和苏海,辛月亲昵靠在苏其筠的怀里,扶着苏洺的肩膀站在他身后。照片里的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是真正和和满满的一家人。
    苏淮说不上自己看见这照片是什么心情,他心脏的某一处似乎坠下山石,砸得他感觉不到痛,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塌陷,最后变成了一个巨大又空虚的洞。他看着苏其筠扬起的嘴角,搂在辛月腰上的手,想到林未月的墓碑和山顶的冷风,他以为都这么久了,他应该可以麻木的接受现实的剧变,但还是会不甘心,还是无法释怀,难以理解。凭什么命运要这样安排?凭什么自己的妈妈生前遭受欺骗和背叛,死后沉睡在那样冷的地方,而苏其筠可以毫无负罪感、幸福而坦荡地拥有另外一个新家庭?凭什么偏偏是在今天这个日子,他们看起来那样幸福,幸福到让人觉得刺眼?
    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眶微酸,将手机黑屏后,手便缓慢地垂在身侧。胃里的难受似乎又翻涌起来,胸口有些发堵,他停在原地平复自己的呼吸。声旁的风声、路人经过的脚步声都开始逐渐消失,眼眶的酸意还没有完全消匿下去,眼底便闯进一团不均匀的浓厚黑影,风吹起树上枝叶,底下乌压压的那一片也变换了形状,像大雨落下前的浓云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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