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瘟疫

    尾崎敏夫很清楚自己今天的失态,说实话,他难得对少女动了念头。这种奇妙的情愫来得猛烈,大抵是因为少女年轻鲜嫩的肉体,或者说,村庄外来者所带来的,从未体验过的刺激。
    自己早就厌倦了这个村落。他非常清楚。
    患有胰脏癌的父亲将尾崎医院转赠于他,气派的房子、造景庭院,还有全村上下的敬仰全部被他掌握在手中,却也成为了豪华的枷锁。作为乡下村落唯一的医生,他掌握着全村的性命,却也被全村玩弄于股掌之间。
    ...
    「马太福音  26:38-39:
    耶稣在客西马尼园中祷告时说:  我的心极其忧伤,几乎要死。你们在这里等候,和我一同儆醒。」
    救世主耶稣救治疾病、使死人复活,他的教导使得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他周围听他的教诲。
    他预言了背叛者,也因此而受难。
    他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又复活,困在高台没有自由,肉身遭受无尽痛苦;而教徒们来往朝拜,对他的困苦视而不见。
    「马太福音  27:46:
    耶稣在十字架上说: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
    虔诚的教徒们双眼紧闭,眼里只有一片虚无。
    他们双手合十,深深地俯下身去,残酷地将信仰全数交付。
    ...
    “敏夫,你是个率直而善良的人。”医学院的同僚如此说道,“冰冷的都市也许并不适合你。”
    “受够了,你太自大了。”大学时期的女友抱怨,“没有你,总会有其他人去做,你要把自己一辈子都交给那个落后的村庄吗!”
    面对曾誓死守护全村人健康的古板父亲,失去丈夫苦苦恳求的母亲,他终于妥协了。
    与其在医学院与教授们勾心斗角,敏夫宁愿选择当一个被村民需要的乡下医生。
    也就这样了。
    吸食着呛人的尼古丁,他将头高高地仰起,向着这片乡野里的悠闲蓝天。也许他的人生也就这样了,为村民殚精竭虑,死后一抔黄土,埋葬在这漫山遍野的枞树林里。
    真的是这样吗?
    貌合神离的联姻,忙碌得四脚朝天,无尽重复的日子,那一张张混合着顺从和谄媚的面庞。
    ...
    医生,抗炎药剂和保湿剂,应该怎么涂抹呢?
    少女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他应该推开。敏夫这样告诫自己。
    他年过三十,已有家室,承担着全村上下的性命。过惯了乡野间灰头土脸的日子,他难道还有渴望吗?那灯火通明,霓虹闪烁的大都市还记挂在他内心深处吗?
    少女清澈的眸中倒映着他疲惫的面庞,那是一张挂着胡渣,已经认命的脸。
    就当这一切都是一场幻梦。
    他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和一个没成年的、脾气反复无常的青春期女孩能有什么结果呢。
    “和棉条一样,推进去就可以。”
    敏夫听见了自己滞涩的声音。
    于是少女露出了得逞的笑颜。她向前倾靠,亮晶晶的嘴唇诱惑着他采撷品尝。
    他终于顺从内心的力量,抚摸着柔顺的长发,将她轻轻纳入怀中。
    ...
    医生,小惠的验血结果出来了。
    医疗事务长武藤拿着档案袋进入办公室,眼前的一幕令他些许震惊:
    两扇落地木框玻璃门大大推开,阳光和绿意充盈了整个房间。尾崎院长背对他站在木廊下,嘴里叼着烟头,表情是难得的舒展。一旁身穿制服的少女静静阅读着教科书,闻言抬头,礼貌地对他笑了笑。
    画面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来了吗,谢谢。”院长接过资料,快速翻阅起来。
    “果然是贫血吗?”看护士国广律子也走了进来。
    “啊。但不是一般的缺铁性贫血,是我的误诊。”尾崎院长深吸了一口烟,“我以为小惠是常见的缺铁性贫血,也就是小细胞低色素贫血。但检查出来的红血球数和血红蛋白浓度,从血球比容大致计算可得,网织红血球也有所增加……果然应该是正细胞正色素性贫血。”
    “就是说,死因是……”
    “不知道。”院长吐出一个烟圈,“正细胞正色素性贫血由出血、溶血、再生不良性贫血和二次贫血引起,但小惠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也没有严重的内出血,但最终猝死一定是体内存在某种重大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还不知道。”
    “如果有进行解刨,说不定已经弄明白了吧。”
    眼见院长连解剖都说出口,这在民风淳朴而闭塞,依旧遵循着尸体完整土葬的外场村是大忌,武藤撇了一眼旁边的少女,赶紧道:“院长,还有患者在这里,是不是……”
    男人随意摆了摆手。
    武藤和律子对视一眼,心下说不出的困惑。
    “院长!”看护士桥口安代疾步而来,“丸安制材的义一先生家里人打电话来说他去世了!”
    敏夫浑身一震,迅速拎起随身的黑色就诊皮包:“我知道了。”
    ...
    丸安制材同尾崎医院不过五分钟的车程,敏夫驱车前往,直到检查完尸体,确诊为急性心力衰竭,通知寺院那边的人举办下葬事宜后,他才发现倚在车上的少女。
    “德子,你跟过来干什么。”他皱眉,“被传染了怎么办。”
    “传染?是传染病吗?”德子小脸一白,“在这样的村庄,能够做的只有每家每户隔离,然后挨个上门诊断吗?”
    “现在还说不好。”敏夫捏了捏眉间,“安森义一先生已经74岁了,年纪这么大,身体总有地方出毛病,大概是酷暑难耐吧。”
    “医生……”德子犹豫着,“清水同学的死亡,你说过不是简单的贫血。她没有内出血,身上也没有伤口……有没有可能,是在山里被什么毒虫叮咬了,然后伤口很快愈合了呢?”
    “使人昏迷晕乃至沉睡不起,最终贫血而亡的毒虫,我们村里没有先例。”敏夫又抽起了烟,“不过谢谢你,我会考虑这个可能的。”
    律子在门厅收拾着诊具,挨个消毒起来。远远看去,车前的二人显得格外亲昵,院长揉乱了少女的发顶,随即换来了少女不满地捶打。
    她没在院长身上见过这种表情。对于向来严肃而沉着的院长来说,显得有些轻佻。
    那是一种男人与女人之间才有的氛围。
    他们四目相对、粘稠的气息在肢体接触的瞬间发狠涌动……要如何才能沾染上对方的气味呢?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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