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了 (2)

    做了一件好事,心情真是快乐极了。直想把处理的经过、感触和依龄分享,可惜打了几次电话都没和她连络上。
    每天快快乐乐的上班、下班,从小到大,生活好像从没像现在这么愜意。
    夕阳下突然又出现好久不见的周靖荣,我讶异自己竟如此深刻地记住这个名字。
    我放慢脚步,准备像以前一样默默地通过他,没想到他却停下脚步叫住我,告诉我:「我就要去美国留学了,你愿意跟我交朋友吗?我们可以先从友笔开始。」
    也许他是第一个令我心动的人,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只是个初中毕业生,没有资格和留学生作笔友。」情不能已,我哀伤地望了他眼,调头跑回家去。
    妈问我为什么哭了,我告诉她原委,她说:「真笨!男的比女的学歷高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为什么觉得配不上?」
    「人家都说医生要娶的老婆是漂亮的千金小姐,能送给他医院作嫁粧,我们能给什么?」
    「也许这个人他不需要医院。」
    「可是他以为我是大学生,而我才初中毕业。」
    「那你哭什么?」
    「人家就是想哭吗?」
    妈妈不理解地说:「上次罗老闆介绍给你的那个,学歷相配,他不是很喜欢你吗?你偏不要。」
    「也许没有缘份吧!」我没心情和妈妈说话,于是说:「我去洗个脸,准备吃饭。」
    妈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充满无奈和凄凉,我顿时按下自己的忧伤问她:「妈,怎么啦!好久没见你心情不好,又跟大哥吵架吗?」
    「不是你大哥,是你二姊。」
    「二姊怎么会跟你吵架呢?」
    「我怎么会跟她吵架?是她打电话来跟我聊天,说医生检查出她有尿毒症。」
    「尿毒症!二姊有没有说严不严重?」
    「还好啦!医生说发现的早,用药物控制还来得及。」
    「你有没有劝二姊别再替人家做衣服了,尿毒症听说是憋尿憋出来的。」
    「你大姊也是这样说。」
    「妈,别难过了,早治疗还是会痊癒的。」
    晚上,我和妈的心情都不好,很早就各自回房休息。
    我的心里想的全是周靖荣,不觉问江忆:『我是不是爱上他了,为什么又不敢接近他?我告诉他自己只是个初中生,对不对?还是应该先答应和他交朋友,再找机会慢慢告诉他。但那样,会不会是欺骗,我不想欺骗。不可能的事,就早点结束的好。可是我的心好矛盾,一切是不是已经晚了,还是会像今天一样,他会再次给我一个惊喜。』
    『为什么你那么衝动地表露无遗,又不给对方任何回应的机会。就算他对你的文凭不在意,可你已经跑开了,要他如何向你表示他的想法?还是先把你自己的情绪安抚好吧!』
    我有些期待地说:『也许他想过后,明天会再出现夕阳下。』
    『也许他搭明早的飞机飞走了,夕阳下只有你一个人。』
    我后悔地问:『那我明天还要不要在同一个时间经过那里?』
    『万一他因为你的学歷不来了,你不是要伤心死了。』
    我开始犹豫了,说:『你的意思是要我别在那个时间出现囉!』突然,我觉得他好高好远,像天上明亮的月,而我只是苍芎中一颗微小的星辰。
    心里忽然又听见江忆说:『你处理宋吟翔的事不是很成功吗?为什么处理自己的事,却这么没头脑?』
    『他们是夫妻,本来就在一起,而我和周靖荣…只是陌生人。』
    『连朋友也谈不上的关係。你的名字他也不知道,你要人家怎么想你叫你啊!』
    我突然起宋经理心里的那个女孩,说:『对!宋吟翔是不是也和我们的情况一样,所以,不知道那女孩的名字。要不然他为什么叫不出她的名字?』我不觉深深叹息,说:『江忆,长大了好烦哦!』
    我的情绪仍绕着周靖荣无法排解。于是对江忆说:『也许你是精灵,根本无爱无痛,无牵无绊,所以,你不知道我的心现在真的很痛。』
    江忆说:『别忘了,我是你心里的精灵,你的心思、你的情绪,我那会不清楚。』
    我异想天开地说:『既然你是精灵,那你就去周靖荣那,看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跟他的朋友在讨论我?』
    『地址。』
    『没有。』
    『后悔了吧!如果不是那么衝动,或许现在就不是这个情况。』
    我再次叹息,说:『看来我错了。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日后让人家嫌弃。』
    江忆突然像跳针的唱盘,又重复说:『明天他来或不来?』
    我斩钉截铁地说:『也许他搭早班飞机走了。总不能要他为一个不知名的人耽误前途吧!』
    『别把所有状况都想全了,预设太多立场,会让你不知道该如何走下一步棋。』
    我停止和江忆聊天,静静躺在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从我们的乍见到今天,脑海里像走马灯般一幕幕出现。
    为什么他会是世人最被宠爱的医学系的留学生?为什么让女工认识留学生?我发觉我真的爱上他了,忍不住把自己蒙在被里抽泣,我决定明天一定要再见他,就算见不到也要去。
    第二天,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五点半,收拾好东西正准备下班,苏怡拿着一张回信稿给我,说她有事非走不可,宋经理还在等这份文件。
    见苏怡开心地离开,我的情绪又跌入谷底,在心里说:『江忆,看来我跟他是无缘了。』
    稿子很长,我的心很乱,破天荒作废了五、六次才完成。我等宋经理确定没问题了,匆匆拎起皮包就要走。
    他问:「有事吗?」
    我随口回答:「我二姊生病了。」
    「什么病?」
    「尿毒症。」
    他关心地说:「怎么会得这种病?」
    我摇摇头,看时针已指在六点,他早已离开了,我不禁红了眼,但在宋经理面前,我只能强忍着伤心。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走。」
    宋经理说:「你们姊妹的感情很好。」
    我噙着泪,在心中叫着:『周靖荣,我为你哭,你知道吗?』
    他安慰我说:「也许不太严重,你别难过了。」
    我急切地说:「谢谢你,我要走了。」
    走出办公室,我急匆匆衝向归途,明知一切为时已晚,就是期望还会有奇蹟出现。
    路灯的冷光照着归途上悄无声息,我想见的人一定是走远了,街道才会这样寂静。我失望地放慢脚步,不捨地回头,不料就在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在街灯下,忽然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下班了?」
    我稳定情绪,确定这一切不是梦,他真真实实就站在那里。我激动地快步走向他,又害羞地停了下来。夜掩饰了我红热的脸,但我的心意,却赤裸裸地摊在他面前。
    「我等了很久,以为你故意不来。正要走,就看见你跑进巷子,所以,我鼓起勇气走回来。」他停顿了一下,说:「也许我一直以为你是中文系的学生,才会被你昨天的话弄傻了,其实你的举止就是个有教养的女孩,什么文凭,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是诚心的,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我好高兴,轻轻对着他点头。他拿出纸笔和一封信,说:「这是我给你的信,里面有我在美国的连络地址。请你也给我你的名字和地址,好吗?」
    我很快写好名字和地址交给他。他高兴地说:「我搭明天凌晨的飞机去美国,我得赶回去准备一下,等我给你信。再见!」
    「再见!」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挥别,我直盯着对他挥手。忽然,他又跑回来,说:「我想我应该先送你回去。」
    「还是你先走吧!早点休息。」
    「我先送你回去,这条路看起来好黑,也没什么人走。」
    我们并肩走回家。心里好兴奋反而没交上一语。家那么近,走没多久就到了。我们再一次说再见,这次,他等我关上门才离开。
    妈告诉我,今天大姊陪二姊回来,二姊的气色还不错,她昨天打电话告诉妈时,已经出院一星期了。现在病情大抵已稳定,只要按时吃药、定期检查就不会有事。
    妈放心许多,我也宽心。昨夜无眠到现在,妈可说已精疲力尽,八点不到就上床睡着。
    我回到房间,兴奋地打开周靖荣的信,有张铅笔素描,画一个大眼睛、长发的女孩,旁边写着「想的人」。我好喜欢那张素描,如果它真的是我,我讶异自己竟有如此迷人的眼睛和脸庞。我打开信,上面写着:
    「我想的人,你好
    还有一张梳着公主头的素描放在我的书桌上。画你,是想把你的样子深刻在我心里。而送给你你的画像,是要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的样子。
    你的双眸富有灵气,你的行止充满矜持,如果这封信能交到你的手上,信里的内容,可能早已不及对你倾慕的万一,因为只有思念不断,才能让我鼓足勇气走向你,把信交给你。
    夕阳下的人
    周靖荣67.1.22」
    信是半年前写的,看来他真是个有心人。
    我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情不自禁又打开来看一遍。短短几行字,满满的诚意。我闭上眼,一字一句慢慢在心里默诵,一遍遍在脑中重覆。『周靖荣!周靖荣!』我想一直喊着你的名字,直到你成为我的部份。
    我把信放在枕头旁,侧着眼看它。这一夜我醒过来无数次,当鐘敲二响,我有些不捨也想哭,我求菩萨保佑他一路顺风,平安到美国。接下来,我一直在似睡似梦中,直到妈在厨房煮饭的声音吵醒我,我才醒觉。虽然睏意犹浓,心情却十分愉快。
    一个月后,我收到周靖荣的来信,他在美国一切都已安顿好。课业十分繁重,一时尚无法适应,他要我作他的精神支柱,务必要给他回信,因为他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院长是他唯一的亲人,每个星期五他回院里探望院长,并替弟妹们温习功课。他是国防医院毕业,这次甄选进修是公费。
    我学他也把自己的身世家境毫不保留的告诉他,他不但不嫌弃我的贫苦,反而赞美我的努力。几次通信,他寄给我生活照,并要我也寄照片给他。我们无所不谈,从生活点滴到小说、人生观,他更介绍我看翻译小说,偶而也在信中来几段英文,要求我也以英文回信。有了看章回小说的基础,再加上几本翻译小说的帮助,在我心中匀化出另一种感受,另一种情愫。他说我的信不再像开始含蓄,有时令他读来热情扬溢,对身处异邦的游子来说,正是最好的慰藉和鼓舞。
    读他的信和给他写信,是我生活中最重要且快乐的部分,因为一离开这里,二姊的病和大哥的情绪又成为我无法摆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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