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因为不放心,傅品珍坚持送姜成瑄上楼,这让姜成瑄有些苦恼却也无可奈何。一进门,姜成瑄便不顾形象地打开冰箱,拿出吐司咬下一口囫圇吞下,剩下的则是叼在嘴边。然后又走进浴室,打溼了毛巾,想擦擦因流汗而黏腻的脸,因为单手的关係,让她只能靠着洗手台的边缘用压的把毛巾多馀的水分压掉。
    见姜成瑄这样马不停蹄的样子,傅品珍无声地接过毛巾,重新打溼后再拧乾,放到姜成瑄手中。
    「午餐没吃吗?」傅品珍看着姜成瑄把吐司全塞进嘴里,忍不住问道。
    姜成瑄停下擦脸的动作,摇了摇头。
    傅品珍变了脸色。依这傢伙的习惯……
    「早餐呢?」
    姜成瑄索性将毛巾盖在脸上,往后倒在床上,拒绝回答。
    「你这个白痴。」傅品珍气不过地抽掉毛巾,往姜成瑄额头上用力地弹一下。
    「噢!」姜成瑄痛得像虾子般蜷缩起来,在床上左右翻滚着。
    「停!」傅品珍压住姜成瑄的肩膀,「不要再滚了。等一下又撞到手。」
    看姜成瑄撇过头去不肯正视她,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傅品珍只好温言道,「为什么不吃?」
    她得到的回应却是一片寂静,空气中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如果你不回答,我就叫学姐来,把你送回医院。」
    「不要。」姜成瑄直视着傅品珍,声音变得微弱,「不要逼我。」
    傅品珍拨开姜成瑄眉间散落的发丝,「我也不想逼你,但你现在是在折磨你自己。」
    「在外面吃饭很麻烦,吃相也很难看。」姜成瑄弱弱地说着。
    这小可怜的模样,重重地衝击着傅品珍的心。她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是要面子不要命。」
    「我……」姜成瑄突然辞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那奇怪的坚持。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傅品珍跳下床离得远远地说。
    「能单手吃的都可以。」姜成瑄觉得傅品珍的动作有点诡异,一时便忘了不爱麻烦别人的习惯。
    几乎可用落荒而逃来形容傅品珍,她背倚着门板,右手压在胸口上。再没有比漏电的发电机更可怕的东西了。
    因为担心姜成瑄饿过头,傅品珍快去快回地提了一袋速食回来。要能单手吃的,再没有比可以徒手抓来吃的速食更方便的了。看姜成瑄呲牙裂嘴地抓着烫手的炸鸡,傅品珍忽然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方便了。况且,以这傢伙的体质,老是吃速食也不是办法。
    这样,傅品珍一肩担起了姜成瑄一日三餐的重责大任。刚开始,姜成瑄看到早餐还会苦着脸嫌麻烦。傅品珍为之气结,第一次看到有人美食当前还嫌累懒得嚼的,这可是她起了个大早跑了个老远去买的。姜成瑄只能怯怯地解释,吃饱容易睏,光是早起就能让她没精神,若是再吃早餐,这一天就算是毁了。
    听完姜成瑄的解释,儘管无法接受,但傅品珍也懒得反驳,只能无视姜成瑄那张苦瓜脸,硬是逼着她把早餐吃下去。
    而午餐,傅品珍则是提着便当,找间没有人的教室,把姜成瑄拖到那里解决。只听过因噎废食,没听过有人担心吃相难看而不吃,既然她怕人家看,就到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吃饭。
    晚餐理所当然的在姜成瑄的住处吃,因为这样,变成几乎每天都是傅品珍在接送,逐渐的两人成了形影不离。只是,偶尔后面会跟着条小尾巴,小吉。
    小吉不知哪听来的歪理,什么烈女怕缠郎,惹得傅品珍暴跳如雷。姜成瑄像看戏般地冷眼旁观,就等着某一天小吉变大凶。
    刚开始傅品珍还想不通小吉怎么找到学校来的,逼问了姜成瑄几次,仍然抓不着头绪,直到某天灵光一现。
    「学姐。」傅品珍等在多媒体教室外头,就为了堵钱雍曼,「是你告诉她的,对吧?」
    钱雍曼眼神闪烁,就是不肯正眼看傅品珍。她没有想到傅品珍会这么快的找上门来。本来只是想让姜成瑄被傅品珍修理一顿,现在看来,被修理的人恐怕是她。
    「你别躲了。为什么要告诉她?她那个人烦死了,上次还很夸张的捧着花进教室,让我被同学嘲笑了好几天。我不管,你去把她弄走,不然改天我一定弄死她。」
    看到远处的姜成瑄从教室走出来,因为脖子上吊着三角巾,似乎让她有些驼背,钱雍曼忽然灵机一动,「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哪里好了?」
    「看你和小瑄这样不上不下,我都替你着急。所以,帮你们弄了个催化剂。」
    「催化什么东西?」
    「这阵子你把小瑄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果你突然和小吉亲近了起来,而疏远了小瑄,她还会无动于衷吗?」
    傅品珍陷入思考之中。她是觉得进展太慢没错,却也觉得姜成瑄最近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这么做好吗?会不会一不注意又让泥鰍给溜走了呢?
    「你确定你不是刚刚才想到这方法的?」傅品珍挑眉瞪着钱雍曼。
    钱雍曼连忙赔笑道,「才不是。我本来还以为你能一眼就看出我摆的这门道。」
    「最好是啦。」傅品珍嘴上叨唸着,心里已开始合计着怎么进行了。
    期中考过后,学校里的一件大事便是校庆园游会。那天学校里的人潮多得像庙会一样,校外人士比在校生还多。
    因为负伤,姜成瑄幸福地免除了轮班的任务。她本想舒舒服服地在小窝里睡一天,可是,赵佳萱很早便勒令她要露脸。所以,她只能无聊地在班上摊位里当游魂,等候学姐的突击临幸。
    正当她坐在摊位的后方,支着下巴发呆,闷得快睡着时,忽然瞥见对面的摊位出现小吉的身影。那女孩依然很没个性地跟着傅品珍后面,但有些不一样的是,她竟然在帮忙搬东西,更突兀的是,傅品珍居然对她笑了。
    姜成瑄惊讶地猛然站起身,忘了她坐的位子旁边有棚架的斜角支柱,头就这样撞了上去,发出的声响吓得前面叫卖的同学都忘了喊。
    「小瑄,你是打瞌睡还做恶梦吗?小心别把头壳撞坏了,我们班的平均分数还要靠你拉抬呢。」某位女同学开玩笑地说。
    姜成瑄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尷尬地笑了下。
    今天傅品珍没去接她,都快中午了,也没来问她要吃什么,原来是有客人要招待。姜成瑄有些不淡定地想着。
    她重新坐下,调整了下椅子的角度,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研究起那是什么样的状况。看起来,小吉是取代了傅品珍的岗位,当起那个摊位的最佳第六人了。之前不是还随时性命堪虞的吗?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忠犬小跟班?
    「小瑄。」
    摊位外头有人呼唤着她的名字,干扰她的观察,她本想不予理会,但那人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节奏有些熟悉。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发呆还这么有气势,眉头皱成这样,在想什么很严肃的事吗?」赵佳萱点着姜成瑄的额头说。
    「学姐。」姜成瑄收回视线,立刻起立站好。
    赵佳萱拉着姜成瑄走到摊位外头,对着一个打扮成熟的女人说,「阿简,这就是我的小学妹,是不是很可爱?」
    「真的好可爱啊。我能不能把毕业证书还给学校,重新回来上课啊?」那个被称为阿简的女人露出看到小狗似的眼神。
    「这个问题我研究过了。要把毕业证书还回去,除非你能证明你不符合毕业资格,可是,这么一来,你被退学的机会可能大于重修的机会。」因为之前赵佳萱也嚷嚷过同样的话,那时姜成瑄还认真地思考了一回。
    阿简挽着赵佳萱的手,激动地说,「这么可爱的学妹怎么不早点入学呢?不然,我一定会留个一两科重修的。」
    接收到姜成瑄那疑惑的眼神,彷彿在问着这女人是哪来的,赵佳萱才介绍道,「这是我的同班同学兼死党,简思静。」
    「你这女人怎么一点都静不下来?难怪你家父亲大人把你取名叫思静。」赵佳萱拍拍简思静的手,让她自我控制一下,「都已经是要结婚的老女人了。」
    赵佳萱对着姜成瑄补充道,「对了,阿简的老公是昕川的学长。那时候我们和昕川系上联谊,同时认识的。他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姜成瑄对简思静笑了下。这时候通常好像该说些恭喜的话,但真要说出来,又觉得有些虚偽,姜成瑄只好选择用笑容取代。
    「你说,我有很老吗?不过才大你四岁,对吧?」简思静对姜成瑄说。
    姜成瑄举起三根手指头,弱弱地说,「不是的……学姐,你只大我三岁。」
    简思静芳心大悦地搂着姜成瑄,「小学妹,你果然是善解人意啊。竟然用这么委婉的方式安慰学姐。」
    「不……不是这样的。」姜成瑄不着痕跡地挣脱简思静的怀抱,「学姐是真的只大我三岁,我重考过一年。」
    「萱萱啊。我真的很想再回来唸书怎么办?陪我去找系主任吧。」简思静双眼冒着爱心地说。
    「你想移情别恋啊?你老公会哭死的。」赵佳萱安抚道。
    简思静愣了一下,拉起姜成瑄的手说,「对不起,小学妹。已经有人承诺要负责我的下半生幸福,只能说我们相逢恨晚了。」
    「没……没关係的。」姜成瑄僵硬地回答。她彷彿出现幻觉,看到简思静握着条手绢在拭泪。
    赵佳萱靠在姜成瑄身边轻声说,「阿简在学校盼了四年,都没盼到一个学妹,她想要学妹都想疯了。要不是小曼太正经,小珍太冷酷,她差点要把她们抢去当学妹。你就忍耐一下吧。让她再玩一下,我就带她走了。这是她结婚前的最后一个心愿。」
    玩?姜成瑄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她又不是洋娃娃。
    好不容易送走了赵佳萱和简思静这两尊大佛,姜成瑄下意识地往对面望去,傅品珍和小吉都已不在那里。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很像喝了某种女巫饮品,复杂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小瑄。」古亚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姜成瑄身旁,「手好点了吗?」
    姜成瑄住院期间,古亚眉没有去探病,回学校之后,两人似乎成了平行线,只是远远地看着却没有交集,像这样近距离的说话,还是这段时间以来的头一遭。
    「就快拆石膏了,应该算差不多好了吧。谢谢关心。」姜成瑄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客套。
    「你会怪我没去看你吗?」
    姜成瑄的视线四处游移着,「我知道你不想去的原因,不会怪你。」
    「你在找她吗?」
    被看穿意图是件令人不舒服的事,姜成瑄停下搜索的目光。「我要回去了。」
    「可以和你聊聊吗?」
    看古亚眉的眼神,姜成瑄不觉得有拒绝的空间,只能点头答应。
    她们走到学校侧门的角落,校外人士大多从正门进出,这里便相对的安静许多,只有少数的学生会从这里经过。
    「上次你问我的问题,其实已经快说服我了,那时候是我嘴硬不肯承认。如果我姐姐没有死,我或许不会恨傅品珍。这阵子,我看到傅品珍为你做了很多事,也在你的脸上看到幸福的感觉。这让我不禁想到,如果我姐姐很幸福地活着,我或许还会感谢傅品珍劝她把握那段感情。」
    姜成瑄犹豫着该不该澄清所谓的幸福是怎么回事。
    「可是……」
    古亚眉的一个停顿,让姜成瑄的心悬了起来。
    「今天在她身边有个人始终跟着她,而你却只能落寞地坐在摊位里头。」
    姜成瑄很想解释那不是落寞,只是有些无聊。
    「我又变得不是那么肯定了。毕竟,如果只是如果,没有发生的事,谁也说不定。」
    姜成瑄有种达阵前被扑倒在地的扼腕感。
    「不过,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强迫,所以,我也不会再做那些多馀的事了。」
    旁边的围墙外传来枯叶被踩过的窸窣声,分散了姜成瑄的注意力,但她却没看到有人经过。
    「有件事让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说。」古亚眉继续说,「虽然林希政要我别说,但我觉得你知道一下比较好。」
    「什么事?」儘管知道有些事情不要知道比较好,但姜成瑄还是忍不住地问了。
    「灰熊学长约林希政今天到计中大楼后面的篮球场见面。」
    那里的篮球场基本上是半荒废状态,很少人使用那里,地面状况很差。姜成瑄只去过一次,因为平常打球的篮球场没有空球架,而他们又手痒到不行,才去那里很克难地打了半小时。那里是个很天然的打架场所,四面都有铁丝网围起来,很方便关门放狗咬人了。
    「为什么?」
    「好像是为了林希政要灰熊学长别再去探病的事。」
    姜成瑄紧蹙起眉头。「什么时候?」
    「好像是中午。」
    要不要这么热血啊?日正当中的时候,不怕中暑啊?姜成瑄顾不得向古亚眉道别,便往篮球场跑去。
    因为单手摆动,姜成瑄在跑的时候,数度差点失去平衡跌倒。她烦躁地解下三角巾,才感觉重心稳定了些。她远远地就看到篮球场上两方人马对峙着,站在灰熊学长这边的有几个理着几近光头的男子,和林希政那边清一色看起来就是单纯学生模样的人比起来,战力优劣立见。更不用说林希政这边只有四个人,而另一边就算两个打一个,还能剩下一个在旁边喊加油。
    越是靠近篮球场,两边对骂的声音更加清晰。她从以前就觉得,男生打架时的呛声都很没创意,不是「来啊来啊」,就是「怎样怎样」,完全没有内涵。但现在可不是吐嘈的时候,她慢下脚步,思考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跳到中间当人墙?他们随便一个人过来都能撞翻她。讲道理?她已经很久没有同时跟这么多人理论,大概生疏了。
    正当她缓步接近篮球场的同时,她看到灰熊学长这方的人马站在球场外侧,其中一个男人像是感觉到她的接近而回过头来。
    许富华?他不是在当兵吗?那发型是很像阿兵哥没错啦。但他怎么会在这里?姜成瑄正怀疑着自己是不是认错人,只见那男人对她咧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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