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

    箫声咽罢洗红妆,何似旧日踏昭阳。不见宫墙盈盈泪,却识阶前满青霜。
    与温泽闲话家常,才知正阳宫的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宸宫的空气中久久弥漫着一个焦糊味。
    “你说他在正阳宫的地底下修建了一座地宫,名唤‘碧落’?”
    阿韧发现了她偷藏的“桃花醉”,不忍苛责,但为了避免她再偷喝,只能私底下嘱咐两个婢子看牢了她,至于剩下的那半壶今日就由他代劳了。
    两人都是酒鬼,遗传自父辈的好酒量,皆是千杯不醉,想当年玉酿阁的美酒仿佛是他们成王府的私藏。
    温泽半是看热闹半是戏谑道:“谢宵同先帝一样的恶臭德性,于女色之上多情且凉薄,偏偏还要做出什么矢志不渝的痴情样,让人见了贻笑大方。”
    他出身行伍,自幼舞刀弄枪,对这些黏黏糊糊的男女情事,唯恐避之不及,再加之成王成准与王妃恩爱,后宅并无侍妾通房,内帷清静,而在宫里见多了淫乱混杂的腌臜事,自然诟病不已。
    以前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待臣有礼,臣才事上以忠,但如今成家一百二十六口的血债和蠡河数万成家军弟兄的亡魂,他这昔日臣子又如何再尽忠职守。
    “你做出来的那副身子,竟一直被他藏在地宫之中,而他登位六年呕心沥血,不惜倾举国之力要炼成那起死回生的丹药,也是为了要救回那个与我叁分像的傀儡?”
    得到叁分真相的成碧几欲崩溃,悲愤、难过、痛苦、绝望……
    数不清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眼角却再难挤出半分的眼泪,她只是在干嚎,哭笑不得:“上穷碧落下黄泉,好一个‘碧落宫’,哈哈哈……”
    见几近疯癫,情绪崩溃的亲姐姐,温泽一下子冷了脸,玉手端起的酒杯,尚未轻啄一口,就掷地有声碎在了地上,随即桌上的玉壶被他一扫,打翻了琥珀色的桃花酿,溅在了她竹青色的罗裙上。
    他眼角微红,死死抓着她的皓腕:“怎么听到那所谓的旧日‘誓言’,还是那不见天日的‘碧落宫’,你心软了?难过了?我的傻姐姐,后宫叁千粉黛,他前日有萧贵妃,昨日有苏昭仪,明日他左拥右抱,另纳新欢之时,你待如何?”
    “男人床笫之间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最不可信!最不能信!更何况他是帝王……阖宫里偏偏只有你当了真……我的傻姐姐啊~”
    得成比目何辞死,上穷碧落下黄泉。
    当年两人之间的誓言人尽皆知,永宁城里人人夸耀陛下痴情几许,“清河郡主当真是好福气啊”。
    但转眼随着付之一炬的未央殿,“上穷碧落”的誓言成为了戏言。
    然而众人,包括阿韧都是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学富五车,才华横溢的景帝谢宵,也会许下这样俗不可耐,满大街比比皆是的誓言。
    那时姨母在未央殿含恨而终,死不瞑目,她的生前嘱咐予她自由。
    成碧便暗暗发狠永生永世绝不再踏足未央殿,那里是世间最华丽的“死牢”,囚死了陪着开国太祖鞍马一生,征战天下的许皇后,也煎熬了姨母一生一世的困苦。
    他说:“若成婚之后,你不愿住在此处,我们便一起住在正阳宫,同起同卧。”
    “那可不行,听说前朝废帝曾为骊姬造了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我也要建一座新的宫殿~”她那时活力四射,娇俏妩媚,总是有诸多天马行空的想象。
    谢宵许诺她:“夙兴哥哥一定倾举国之力,建造一座最富丽堂皇的宫殿,来把我的阿妩藏起来~”
    “就像金屋藏娇那样吗?”
    不,上穷碧落,湖光山色,两两相和,于她两心相印,便是世间最大的美好。
    “我们的‘碧落宫’会比金屋更温暖,更美好……君无戏言,天地可鉴!”他恨不能把心都掏给她,更何况是一座小小的宫殿。
    好一个君无戏言,天地可鉴……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想起来?不可能,绝不可能!”她拼命摇头,努力否定着自己,乌黑的长发凌乱不堪,面若芙蓉的脸上满是苍白的绝望。
    盈盈不及一握的纤腰,她玉手抚摸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也曾孕育过一个生命,与她紧紧相连。
    但最终万籁俱寂,心如死灰,为了断个干净,她亲手将蚀骨情丝碾碎的汁液涂在樱唇上。
    源自西南九霄族的蚀骨情丝,是世间奇花,扰人心神,乱人心魄,可以除旧爱,忘新欢。
    她是成王的长女,大渝的清河郡主,更是景帝谢宵的元后。
    她高傲的自尊决不允许任何人践踏,她不屑于争,更不屑于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一度将她圈禁在正阳宫中寸步不离,她却越发心死绝望。
    既然他移情萧凝裳,最后是她最先做出选择,最先释然放手。
    就让一切都灰飞烟灭,无影无踪,她蛊惑他沾上蚀骨情丝,自己却毅然决然喝下了天下第一奇毒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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