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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欲绝但为君 188 昂然迎敌先制人

    遥望眼前这座城池,在经过投石器与绞盘弩投掷火禽、火箭之后,梁寅猜想里头的聂琰不是正指挥着倖存的兵卒到处灭火,就是已给火势烧成灰烬。
    粗獷的脸上不免露出一丝微笑,这回把神武营逼赶到绝境不说,他甚至已将两手掐在聂琰的脖颈上,只消再稍用点力,便可将他给亲手绞死。
    梁寅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说来,聂琰与他在军中的资歷不相上下,早年他们一齐待在营伍里头歷练,彷彿彼此竞赛般的争夺立功的机会;他与聂琰当时的交情称不上好,却也视彼此为英雄般惺惺相惜。
    可他一直都明白,论家世,聂家在军中的势力比起他要显赫多了;对聂琰来说,飞黄腾达是迟早的事。对其他人而言,连升个中郎将都是困难的,不仅要有人赏识,更需机缘;梁寅自认在军中厚恤下属,苦干实干,逮住了当时刚登基为皇的皇帝,亟欲建立一番基业的心态下,成功抗击女真,自此镇守北关,成了战功彪炳的大将军。
    然而聂琰战功不如他,论人和,他更是除了自己那一派的人之外,把谷家以及其他将军都给得罪光了;他一样是大将军!在两军齐聚上寧时,他甚至听闻皇帝曾有意要让聂琰单独掛帅!
    这叫长年待在北面指挥抗敌的他如何心服?
    如今,将聂琰狠狠压下的机会终于到了,仅此一回!他不仅要胜,还要胜得漂亮!
    「传令下去,把剩馀几面城门全都堵死。」梁寅淡淡下令,一心求快的他已变得不择手段。「本帅要聂琰无路可逃,当着我的面领军杀出来,惨死在咱们的箭下!」
    「可、可是,城中百姓该怎么办……」
    「你没听说兰州的兵马动了吗?」梁寅揪着副将的衣领吼道:「早点收拾聂琰,咱们要尽快回京保护太子殿下!快去!」
    副将摇摇头,带着既惊且惧的心情去封堵城门;他前脚一走,傅迎春便急冲冲的策马过来。
    「傅学士!你的兵器真是好用,本帅就快要把聂琰从壳里给逼出……」
    傅迎春无视他志得意满的发言,高举着来自京城的太子諭,「太子有令,让大将军即刻收兵回京护驾!」
    即刻?「可是聂琰尚未称降……」
    傅迎春柳眉倒竖,差点没将諭令直接掷在他脸上,「您还听不明白?即刻收兵!别管聂琰了,就算您亲手杀了他又如何?只消京城被攻陷,咱们全都得玩完!」
    梁寅粗声粗气的反驳,「不可能!谷燁卿的兵马不过七万,本帅在京师留了至少五万精锐,还有御林军与太子亲卫……长安不可能被攻陷;况且只消一日,至多两日,此城必破无疑……」
    「若是谷家军再加上国舅爷至少十万的兵马挹注呢!」傅迎春仰起脸面,远方的火光照耀得俏脸一片橘红,「聂琰一路败逃至此,神武营已经不足两万,就算放着他不管也无足轻重!大将军莫非是只想了结私人恩怨,置太子殿下的安危于不顾?」
    梁寅怒目回望着傅迎春,态度亦是强硬,「傅学士您错了!聂琰的能耐,无人比本帅更为清楚,就算他的兵马不足两万,只要他一息尚存,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
    「这么说来,大将军是想违抗太子的命令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都已经把聂琰逼到这个当头,绝不能松手!」
    傅迎春的心登时凉了半截,别说再延一两日,饶是即刻折回京城,能否抢在谷燁卿之前先赶抵长安都是未知数!长安贵为大煌都城,城池坚厚不在话下,但纵使再怎般坚厚,还得有兵来守!他们这些本该安插在城池里的守军万一暴露在城郭外围的原野里,守城的优势便要荡然无存,更别说谷燁卿他们是以逸待劳……
    「既然大将军坚持亲手了结聂琰,傅某无话可说,可至少您得拨兵三万先随我回京护驾!」这是她所要求的最后底线!
    「行!傅学士便带三万将士先折回京城,本帅一旦攻破此城,定会速速兵援长安!」
    速速兵援?等到那时恐怕就来不及了!但她终究没开口反驳,仅是逕自拨兵,领走泰半战马,带着三万已经困顿不已的辉烈营将士连夜返回京城。
    而受困在城内,即便临危依旧指挥若定的聂琰,一边忙着指示将士灭火,另一头则想方设法继续拖延时间,那昭告天下的圣旨连他也知晓了,面对即将攻往京城的谷家军,梁寅就算与他有着深仇大恨,在太子的指示下也不得不退,他们只要坚持住,再多守几日,兴许就能盼到一丝曙光……
    然而在探子传来梁寅下令封锁城门,只留下大军齐聚的北面供他「脱逃」,以及傅迎春主动领走三万名将士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后,仅剩的一丝生存机会,彷彿在他眼前重重关上了。
    临淄古时曾为一方大城,然则城墙、护城河等歷经多年未加整修,而大煌的领土远远超过此地,临淄也无戍卫边防之责,就算人手充足都极难守,更别说他手中已从先前的二十万大军,在歷经洛南、潼关、洛阳等战之后,已剩不到起初的十分之一……
    「投降」二字,第一次出现在聂琰的脑海里。
    想他自入营以来,人生一路上尽是平安顺遂,不仅当上大将军,在韵贵妃居中牵线之下,他得了聿璋作为部将,更成了他位极人臣的希望。
    只可惜聿璋虽带给他希望,却也同样令他失望。
    他们神武营本可做足准备,在他的掌握之下稳稳对辉烈营施压,假若没有白丽那女人搅局……假若没有她,兴许如今被逼到绝境的,会是梁寅、是太子!
    英雄难过美人关,聿璋便是如此,连带拉着他进坟墓里作陪。
    然而谷燁卿这半途杀出的程咬金,却成了令他稍感安慰的良药;假若他们早有预谋,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兴许现在要与之对上的,就是他们了。
    梁寅这廝对他们穷追猛打,回过头还要再战谷家军,肯定是没什么胜算的……他在此也拖足了时日。
    他是输了,梁寅可也没赢!
    城门遭堵的那夜里,临淄很不平静,然而聂琰却在战火频传的城中独自饮着酒,就像品味般的细想他一路走来的歷程。
    身为武将,能够战死沙场,也称得上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了。
    闭上眼,他近乎满足般的笑了。
    在辉烈营堵住城门一日夜后,守株待兔的梁寅,终于在第二日的拂晓,看见神武营打开城门迎敌。
    在得知聂琰寧死不降之后,梁寅对这多年来的死敌除了厌恶,免不了又多了一丝敬佩。
    与他的徒弟聿璋不同,聿璋为了保全洛阳与百姓选择投降,却落了个身首异处,惨死在太子手中的凄凉下场,聂琰至少选择了一条坦然以对的路。
    「本帅,敬你是条汉子!」面对亲自打头阵突袭而来的聂琰,辉烈营上下数万枚箭矢全都指向这支视死如归的兵马,在他的右手重重斩下之后,奔驰的马匹轰然倒下,连带把神武营这御赐的威猛名号,也一併带入尘土。
    接下来,就只剩来自兰州的谷燁卿了。
    *
    迎着风雪登上瞭望台,褚千虹见京城方向扬起一阵尘烟,心里多少有个底。
    皇帝派去说服太子的使者失败了。这支无声无息的兵马就是明证,「早就知道她不会乖乖束手就擒!」褚千虹不免心底犯嘀咕,皇甫聿琤的野心若是一道圣旨就能熄灭,断不会做出擒杀手足这等狠心的事情来。
    面对朝她突袭而来的这支兵马,她早有准备。
    「眾将听令,即刻迎战!」褚千虹自瞭望台走下,登高一呼,步兵伍立刻持盾举枪,来到寨外早已挖妥的深沟严阵以待。
    另一头,五千名弓弩手或站或坐,全躲在寨栅后方与厚盾准备射击;褚千虹亲领一万铁骑,屯于弓弩手、步兵伍之后,随时准备衝锋。
    搁在战袍里的那只短笺是白丽昨日送来的,言明不可与太子的兵马轻啟战端,必须以退为进。
    褚千虹知道白丽为何要她退,绞盘弩虽造妥,还未能送达她手中,她等同少了能与之相抗衡的兵器,再者,辉烈营即便之前已与神武营有过一场恶斗,加上太子亲卫等营仍有三万之谱,就人数言,她们居于下风。
    然而要是行军打仗全看兵员数与武备,是也未免太小瞧此道了。
    太子身边能领兵的将领这回全都去追聂琰了,包括连战两回神武营皆胜的傅迎春;如今京城里的辉烈营并无大将,领兵前来的竟只是个太子身边的禁军校尉容子衿便知一二。
    『大嫂,万事小心!』想起聿珏在兰州辞别时对她说过的话,褚千虹不禁笑了。
    她明白此战的重要性,只要能挫太子的兵马,使其军心动摇,等到大军围城,兴许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聿珏身边有白丽辅佐,加上国舅的兵马,足够与梁寅相抗衡了,她所要做的,就是多给己方一点信心!
    『伯母会把祖父母跟雪花酥都带回来,你们等着,记得别哭闹,乖孩子才有赏……』她对萼雪如此约定过;公婆已早一步抵达兰州,那两个小女娃也在等她这个伯母回去。
    拂晓时刻,昏暗之间,敌兵奔袭的速度快得惊人。
    几乎超出了她的预想。
    握紧战枪,战鼓声尚未落下,如雨点般的箭矢已飞掠而至!
    这、这么远?褚千虹不免吃惊,眼看敌军远在己方弓弩手射程范围之外就把箭射向她们;营中熄灭的篝火倒下,弓弩手挨身躲避的屏障遭受猛烈箭袭,就连身在营寨中心的骑兵伍都蒙受其害!
    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谷家军聆听着鼓点,将营伍分割成较开的间距以躲避箭矢;很快的,藉着箭袭抢得先机的敌军已经来到跟前,料定她们无法在马背上装填箭矢的褚千虹下令揭开盾牌,五千名弓弩手对准飞驰而来的敌兵,如裂帛般的箭响伴随着一根根箭矢招呼着来犯的骑兵。
    将士的惨叫声、马匹的嘶鸣声在这天未全亮的拂晓显得格外清楚,在箭袭三轮之后,褚千虹一如之前计画,领着骑兵伍策马衝锋。
    寨栅门口瞬间涌出大量的战马,让容子衿猝不及防;她们的行动莫非被识破了?为何褚千虹营里丝毫不见慌乱,反而像是等着她们似的早早备战妥当?
    褚千虹的父兄擅长水战,她造战船的本事在攻都庆府时已经展露过,然而舞刀弄枪亦是她的拿手好戏;只因她嫁得可是拥有一身好武艺的谷燁樊!
    来犯的辉烈营很快与她的兵马展开激烈拚搏;她右手持枪,左手持剑,三两下斩去两三名敌兵的手,她身边满是嘶哑的怒吼声,身陷敌阵的她不慌不忙持枪应战,枪缨很快给敌兵的血给染红了。
    原本持枪抵御在寨栅边的步兵伍亦很快的弃枪上刀,跟随着骑兵伍砍杀落马的敌兵;交锋之初虽一度给绞盘弩压制,但事前的战备却使伤亡减到最低,两方将领率兵的能力相差甚远,褚千虹很快就能扭转颓势。
    即使如此,带兵衝锋的褚千虹手脚与腹侧还是受了伤;忽地战马脚下一阵踉蹌,一名摔下马背的敌兵砍伤了坐骑的前脚!她慌忙跳下马背,披风与战袍很快暴露出她的将领身分!
    「褚千虹落马了!」不知哪来的女兵高声呼喊,然后是此起彼落的杀喊声,她身边的谷家军弟兄很快上前护驾,她割下披风,在乱军与朝她刺来的战枪之中勉强求生!
    「褚千虹!」女子的娇叱伴随着一根箭矢,笔直扎进她的肩窝!她杏眼圆睁,盯着不远处手持战弓的姑娘。瞧她的衣着,乃是禁军女兵的校尉无误!
    这人莫非就是容子衿?她咬牙拔出兵箭,眼看对方很快又捻箭上弓,「你的人头,我要定了!」
    面对生死关头,褚千虹上前飞奔,反其道而行的迎向箭矢,在千钧一发之际趴低身子,箭矢直接扎入她头上的盔缨;趁那人不及反应,她大喊一声,藉着衝力掷出战枪!
    容子衿没料到褚千虹竟会如此奋不顾身,一个闪神,枪刃戳穿了咽喉,她听见了刺耳又突兀的「喀嚓」声——旋即坠下马背,当场身亡!
    少了发号施令的将领,而谷家军各个像是不要命的奋勇顽抗,出城突袭的辉烈营将士死伤过半,只得仓皇狼狈地逃回京城。
    「将军……将军!」眼看敌兵逃走,其馀谷家将士也不追赶,纷纷下马来关心自家主母。
    褚千虹勉强持剑撑住身躯,知道自己胜了,不顾脸面染上血污,她对着濛濛亮的日头勾起唇角。
    「萼雪儿,你等着……伯母很快就带雪花酥回去!」一丝冰凉的雪花滴着鼻尖,她眼前一黑,登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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