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味道

    薄翼预感的这场雪到底没有下。
    它变作了一场雨,在云层终究无法承担,不再等待之后倾注而下,以至于她的航班在空中盘旋将近半个小时才敢落地。
    上了车,她没忍住干呕几下。
    周女士看她面色苍白,脸上有汗,摸起来也是冷冰冰的,很担心。
    薄翼在座位里摇摇头:“飞机上暖气开太足了,又热又闷,下来的时候还遇到了气流,一直在抖,没事的,我休息会儿就好了,”她深深吸进一口空气,胸腔里总算舒服一点,继续说,“你去看看他吧,他是不太好……初五那天人就下葬,你初六去吧。”
    “我不太放心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薄翼牵起一个笑容,“我就在舅舅家里,况且你不是还要再呆两天吗?两天总够你把我养好吧?到时候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回去。”
    周女士在心里算了算,她的新春假期放到初十,这几天把女儿给顾好,初六到初十把儿子给顾好,孩子留哥哥家她也放心,这么安排的确是最合适的。
    她爱怜地再摸摸了摸女儿的头:“那好嘛,先这么定。乖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等会儿我们去买。”
    薄翼答非所问:“哎哟,当老妈子好辛苦哦,别个休息你上班,几千里几千里地跑,啧啧啧,我以后绝对不要结婚,也不得生孩子。”
    看她白着一张脸打起精神耍贫,周女士心下酸胀,顺着贫回去:
    “爱结不结,爱生不生,我还懒得给你准备嫁妆带孩子呢。”
    “哼!”
    “哼!”
    初五,周女士确定薄翼没事才订了第二天去增城的机票。初六早上她自己一个人打车去的机场,没要周舅父和薄翼送。
    该走的亲戚都走完了,初六周舅父就没再出门。
    过年剩菜不能再要,薄翼上午跟着舅舅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下午睡一觉起来吃晚饭,饭后陪外婆出门到江边溜达一圈,晚上看看电视,随便做点什么就又睡了。
    她从小每个暑假都要过来待一段时间,跟自己家一样,没有任何不适应的地方。
    初七那天,舅妈和周末回来。
    初八,舅舅、舅妈开始上班。
    有周末在家里,薄翼会觉得能透气一点。虽然他俩也不一起玩,周末喜欢外出,下刀子也要出门,而她就喜欢赖在家里,所以基本只有晚上才会碰面,说几句话斗两句嘴,也不专门聊点什么,但她就是会觉得要好一点。
    好在哪里,她不知道。
    这天下午,薄翼没睡觉在客厅看电视,外婆在房间里,周末在外面。
    看着看着,有电话进来,周末。
    “干嘛?”
    听了一会,薄翼起身走去他的房间,拉开书桌抽屉,对电话里说没有,又拉开床头柜抽屉,回也没有,最后翻到衣柜里的一件大衣口袋,才算找到他紧张兮兮的东西。
    一只打火机和一包烟。
    打火机是他女朋友送的,烟当然是他自己买的,他今天出门没摸到烟,以为自己连带着把宝贝搞丢了,心惊肉跳地打电话回来确认,幸好找到了。
    薄翼大骂他傻逼,翻着白眼挂断电话,却没有立刻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很神奇,她感觉这包烟在注视自己,就像她一错不错地盯着它。
    不由自主地,她开始好奇起来,以前从没有过,但今天就是突然一下很想知道烟到底是什么味道。
    快步躲回自己房间,关上门,背抵到门板上。
    房间很冷,因为她之前一直呆在客厅里,没有开暖气。
    薄翼也很冷,脸很冷,心也很冷。她异常冷静地、近乎冷酷地旁观自己从包里抽出一根烟放在嘴里。
    滤嘴含进去的瞬间能尝到一点生烟草的味道,如果这就是的话,她并不能确定。
    空间封闭安静,外婆安然梦中。
    棘轮拨动,火光亮起。
    她顿了一下,然后举起它点燃香烟。
    烟草燃烧的这几秒里,她居然还分神想了一下——原来不同的打火机点亮的焰火是不一样的。
    学着别人的样子,薄翼左手两指夹住烟卷,用力吸了一口。
    第一时间,什么味道都还没感觉出来,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眼泪直落,脑门充血,浑身颤抖地连烟也拿不住。
    那些从别人口鼻里逸出的烟气,到她这,不知去向了哪里。她咳得肺都快出来了,也没见它们被咳出来一点。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受不了,她抽不下去。
    薄翼拾起将近完整的烟,等自己脸上完全恢复正常后才去卫生间把东西丢入马桶冲掉,又用纸巾仔细擦掉地上水迹、收敛烟灰,包在一起扔进垃圾桶,接着她捋了捋烟盒里的烟,让它们看起来尽量自然,不像少了一根的样子,最后将它和打火机一起放归原处。
    等这些做完,她坐回沙发继续看电视,可看了没多久,就觉得头晕脑胀,甚至有些反胃。
    八成是那一口烟引起的。
    她想不明白。
    若真是如此,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抽烟,抽得津津有味,抽得上瘾呢?
    明明不舒服,明明什么味道也没有。
    但此时此刻也没条件想明白了。
    人越来越晕,天花板都在旋转,她索性把自己埋床上去不再动弹。
    晚饭时,舅妈过来叫她吃饭,叫了好几次。她艰难撑着起身到桌前扒拉了几口饭,每一口都宛若吞炭,烫到不行,她不想让人担心,强装正常说自己下午吃多了零食,没有胃口,又说自己回房间做题,就此下了桌。
    往年她不是在客厅呆着,就是窝在房间里,舅舅舅妈便没当回事。
    夜里十点左右,周末从外面回来。他带了烧烤当夜宵,他爸妈和奶奶肯定是不吃的,就去敲薄翼的门,可敲了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觉得奇怪,看了眼卫生间,没人,试着问了句我进来了啊,等好久也没回应,他才试探着拧开门。
    然后他就听见薄翼在哭,捂在被子里吭哧吭哧的。
    周末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没见薄翼哭过,还是这么个哭法。
    迟疑着放下烧烤,悄悄近前去,轻轻喊了声:“小翼?”
    依然没有回答,倒是越发听到人不仅在哭,还在嘟嘟囔囔,说着胡话。
    他着急忙慌扯开被子把薄翼捞出来。
    入手滚烫。
    “小翼,小翼,听得见我说话吗?”
    一双细弱无力的手抱住他的脖子。
    “哥哥……”
    靠,这一声叫得他心都要碎了。
    “在呢,在呢,哥哥在呢,没事啊。”
    他一把把人抱起,大步迈出去敲他爹妈的房门。
    突如其来的位置变化似乎吓到了薄翼,她悚然一惊,全身绷紧。
    周末一边拍门,一边安抚:“很快就好了啊,幺幺,你在发烧,我和我爸马上带你去医院,不要哭了啊。”
    她虚虚往上抬起一眼,眼里迷迷蒙蒙的,又重新闭上,低低回:“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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