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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子 第36节

    但若与章衡苟且偷情,玷污赵氏门楣,便是罪该万死了。思及此,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登时清醒,将万般情丝绮念都收了。
    刑部是去不得的,想好措辞,晚词次日欲去章府,刚走出门,便下起雨来。绵绵雨幕如同一张网,将她困在屋里。她想章衡毕竟是一番好意,似乎也没必要冒雨去拒绝他,显得自己不识抬举。他这个人,向来记仇,她现在又只是个平民出身的范宣,没有家世依靠,得罪他不起。
    雨淅淅沥沥,下到酉末才住,天都黑了,更不宜去了,真是误事。
    次日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晚词走在街上,看见前面围了许多人,也过去凑热闹。墙上贴了一张招子,有识字的读给大家听。原来有户朱姓人家丢失了五十锭白银,这银锭下面有标记,但有知风来报者,赏银百两。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晚词转身便往回走,吕无病奇怪道:“公子不去章府了?”
    晚词不作声,一直走到前日那妇人和孩子跑出来的巷口,见里面有户人家开着门,一名老妪坐在门口拣菜,便走上前,露出那种人见人爱的甜笑,道:“阿婆,小生想向您打听件事。”
    老妪抬头一看,好个俊俏后生,心中欢喜,温和道:“公子请讲。”
    晚词道:“小生有个亲戚打算在这附近购置别院,他一向怕吵,让小生来问问这附近平日安静否?有无哪家夫妻爱吵架,亦或是打骂孩子的?”
    老妪道:“别家都好,只东头第三家姓郑的,去年他家大娘子没了,娶了个母夜叉,成日打骂孩子,吵得邻里不得安宁。那孩子过去白白胖胖的,叫她养了一年,瘦得猴儿一样,当爹的看在眼里,也不管管,真是作孽!”
    晚词谢过老妪,与吕无病走到东头第三家,这家大门紧闭,院墙有一人多高。
    晚词道:“这墙你能翻过去么?”
    吕无病道:“这有何难?我自小和……阿姐一同习武,虽不如他,也差不太多。”
    晚词欢喜道:“那辛苦你晚上进去瞧瞧,我疑心朱家的银子藏在他家的花盆里。”
    吕无病笑道:“姑娘这还没上任,就先查上案了。”
    晚词一本正经道:“无关做不做官,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我虽不是君子,但也是读圣贤书的女子。”
    吕无病连连点头,道:“姑娘说的是。”
    这一耽搁,章府又去不成了,没办法,孟夫子说了要与人为善。
    等到晚上,吕无病翻过郑家的院墙,见屋里灯火通明,两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坐在桌旁吃酒。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他看见廊下有十几盆杜鹃花,搬起其中一盆,异常沉重。拨开里面的土,白花花的银子显露出来。
    吕无病拿起一锭,对着光一看,底下赫然铸着朱家的标记。
    次日上午,负责此案的兵马司副指挥使徐广天和晚词坐在签押房,看着这锭银子,客客气气道:“范公子,这锭银子你从何处得来?”
    晚词道:“日前我在路上看见一孩童被妇人打骂,打得急了,孩子说家中花盆里有银子,妇人甚是惊慌,拉着他走了。我心中疑惑,也未多想。昨日看见朱家失银的招子,我想会不会是那妇人的丈夫偷了银子,藏在花盆里,无意间被孩子发现了?于是找到那妇人家,让小厮进去查探,果真找出了赃银。”
    徐广天乃是一粗人,听了这番来龙去脉,拍案道:“奶奶的,还是你们读书人心细!”
    旁边的书吏咳了一声,徐广天自知失言,忙解释道:“范公子,我行伍出身,粗言粗语惯了,你别介意。”
    晚词摇了摇头,笑道:“徐大人快发牌抓人罢。”
    衙役们冲进郑家,绑了郑氏夫妇,打碎那十几个花盆,其余四十九锭银子一毫不差。人赃俱获,郑氏夫妇只得认罪。原来这姓郑的是个江洋大盗,金盆洗手后没几年便将积攒的财富都挥霍光了,于是联络旧日弟兄,又干起了老本行。
    朱老爷拿出一百两感谢晚词,晚词只收了五十两,打点公差,让他们好生安置郑家的孩子。公差知她是新科进士,又得了好处,很是上心,亲自将那孩子送到了亲舅舅家,叮嘱他们不得怠慢,方才离开。
    却说这姓郑的大盗身负多条人命,惊动了三法司,大理寺少卿罗懋坚原是徐广天的姐夫,妻弟捉拿要犯归案,他亦面上有光,将徐广天请到家中吃酒,席间颇多赞语。
    徐广天心下过意不去,道:“姐夫,实不相瞒,此贼落网多亏了一个人。”
    罗懋坚道:“哪个人?”
    徐广天道:“新科进士范宣,他可真是个聪明人。”便将晚词发现犯人的经过说了,又夸赞道:“此人非但聪明,还不贪财,朱老板给他的一百两银子,他只收了一半,还散给弟兄们,让他们关照郑家的孩子,正人君子也不过如此了。”
    罗懋坚听他如此评语,顿时起了爱才之心,道:“你得空去问问他,可愿到大理寺任职。”
    第六十一章
    醋葫芦
    这一早,晚词想着今日无论如何,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去章府回了章衡。吃了两口粥,正要出门,徐广天来了。晚词有些意外,见过礼,分宾主坐定,徐广天打量着她这宅子,比自家的精致多了。“范公子,我今日来是有件事喜事告诉你。”徐广天笑吟吟的。这两日不断有媒人上门,言语神态都和他差不多,晚词心道该不会又是说媒罢,面上也笑道:“什么喜事?”徐广天道:“我姐夫是大理寺少卿,昨日我在他面前大大地夸了你一番,他对你十分中意,问你可愿去大理寺任职?”
    这一早,晚词想着今日无论如何,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去章府回了章衡。
    吃了两口粥,正要出门,徐广天来了。晚词有些意外,见过礼,分宾主坐定,徐广天打量着她这宅子,比自家的精致多了。
    “范公子,我今日来是有件事喜事告诉你。”徐广天笑吟吟的。
    这两日不断有媒人上门,言语神态都和他差不多,晚词心道该不会又是说媒罢,面上也笑道:“什么喜事?”
    徐广天道:“我姐夫是大理寺少卿,昨日我在他面前大大地夸了你一番,他对你十分中意,问你可愿去大理寺任职?”
    晚词一愣,旋即想到刘密也在大理寺,正要回绝,便听徐广天接着道:“我想着这多好的事啊,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便替你答应了。”
    晚词目瞪口呆,这人也忒不见外了!
    徐广天以为她高兴傻了,笑容灿烂道:“你也不必谢我,我这个副指挥使当了三年,还没出过这么大的风头呢。”
    晚词默然,京城众多衙门中,她最怕的就是刑部和大理寺,偏偏这两个衙门的堂官都对她另眼相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然而转念一想,去大理寺也不无好处。她既不必待在章衡身边,抬头不见低头见,三司会审时又能见到他。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合她意,只要瞒得过刘密。
    瞒得过么?晚词斟酌再三,觉得过去瞒不过固然是因为刘密心思细腻,直觉敏锐,自己缺乏经验,轻敌大意也是一方面。如今她也算身经百战,又知己知彼,形势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送走徐广天,晚词便骑马去了章府。
    管家说章衡不在,晚词不想回去再来,道:“那我等等罢。”
    因章衡前两日便留下话,若是范宣来了,好生招待。管家没让她在门房等,将她领到前厅坐,叫人上茶点,又道:“最近衙门事多,少爷恐怕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府里有个会下棋的书记,可要叫他来陪公子过两招?”
    晚词忙摇手道:“不必麻烦了,田管家您去忙罢。”
    田管家这才去了,晚词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门生如此殷勤,必是章衡有所嘱咐,心下好生过意不去。
    将近中午,外面说少爷回来了,晚词站起身,见章衡官服也没换便走了进来。今日天热非常,他应该没坐轿,脸被晒得白里沁红,更显俊俏。
    晚词垂下眼,不敢多看,怕改变主意。
    章衡以为她终于想通了,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道:“去刑部的事,考虑得如何?”
    晚词深深一揖,道:“刑部掌天下刑罚之政令,实乃国家机要,晚生初入仕途,浅薄无知,恐力有不逮,给大人添麻烦。”
    她尽量把话说得委婉,章衡却从第一句便听出她不愿去,目光沉了沉,静静地吃着茶,并不表态。
    她固然有自己做主的权力,可是他的苦心安排被拒绝,多少有点不快。
    然而他想将她放在身边,除了照看方便,也并非没有私心。他很清楚自己其实是在引诱她走上邪路,她不愿意也不能强求。
    默然半晌,他放下茶盏,云淡风轻道:“既如此,便算了罢。”
    晚词觑着他水波不兴的脸色,正忐忑不安,听了这一句,松了口气,却有一股淡淡的失落随着那口气蔓延开来。
    她抿了抿唇,拱手又是一揖,道:“辜负大人厚爱,大人莫怪。”
    章衡微笑道:“哪里的话,我毕竟不能替你做主,你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好事。别站着了,坐罢。”
    晚词又坐了一会儿,闲谈间见他并无不快,想把罗懋坚要她去大理寺的事告诉他,又想这么说倒显得她是因为想去大理寺才拒绝去刑部,他焉能不恼?便没说。
    她起身告辞,章衡也未多留,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心想尚宝司常与宫里的女官打交道,较别处更安全,先让她去那里,其他事以后再说罢。
    次日找到孙尚书,想请他给晚词填一张尚宝司丞的告身,孙尚书却奇怪道:“昨日罗懋坚来要了范宣去大理寺,章侍郎,你不知道么?”
    “大理寺?”章衡诧异极了,道:“他为何要范宣去大理寺?”
    孙尚书道:“前两日范宣帮他妻弟捉住一名江洋大盗,罗懋坚因此很赏识他,要他去做大理寺丞,我还以为你们通过气了。”
    章衡这才知道那名大盗是晚词帮忙捉住的,她昨日来为何只字不提?罗懋坚要她去大理寺,她究竟知不知情?不知情也就罢了,若知情又为何不说?
    他满腹疑问,怔怔地望着桌上的一沓空白告身,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孙尚书见他脸上结霜,下意识地护着范宣,道:“想必是罗懋坚一意孤行,范宣并不知情,你也别怪他。你若不想他去大理寺,我帮你再填一张,但罗懋坚那边你得先说清楚。”
    章衡也觉得晚词应该不知情,当初在国子监她便被刘密识破,这会儿再去大理寺,她脑瓜子被驴踢了么?
    他谢过孙尚书,出门上马,直奔大理寺。本来衙门之间抢人不算什么大事,可偏偏抢的是晚词。这一路上,章衡的怒火节节攀升,他恨透了她被人抢走的感觉,哪怕是一丁点儿的相似,也足以唤起日积月累,年复一年,深入骨髓的痛苦。
    刘密正和一名书吏在廊下说话,看见他,迎上前道:“你怎么来了?”
    “找罗大人有事,他在哪儿?”
    章衡尽量平和语气,刘密还是听出一丝怒意,犹豫片刻,道:“在值房里。”
    章衡不等人通报,便走进罗懋坚的值房。罗懋坚刚吃过午饭,躺在榻上,正准备小憩。章衡见房中只有他一个人,把门关上了。
    罗懋坚坐起身,感觉来者不善,紧张道:“章衡,你来做什么?”
    章衡在一把交椅上坐下,手里拿着马鞭,冷冷道:“罗大人,你可知范宣是我的门生?”
    罗懋坚不知道,闻言一愣,明白他是来要人了。罗懋坚今年四十二岁才坐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素来看不惯章衡这种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人,故意呛他道:“哦,原来他是章侍郎的门生,我叫他来大理寺,他也是愿意的,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章衡一怔,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道:“你问过她的意思?”
    罗懋坚见他这个神情,颇为痛快,笑道:“当然问过。章侍郎,今年太子让你当考官,无非是要提拔一些人,帮着你们变法。可是人各有志,提拔上来了未必听你的话,你还不明白么?”
    章衡默然,他确实不明白,为何晚词宁愿来大理寺,也不愿去刑部,她不怕被刘密认出来么?还是说,她想被刘密认出来?
    也不是没有可能。晚词过去虽然倾心于他,论关系,却是和刘密更亲近。他们享有他不知道的秘密,说过他不知道的体己话。她对刘密或许没有男女之情,但并非无情,要不然最近也不会去春柳棚捧场。
    章衡原本不在意的,可是现在,他对一墙之隔的刘密生出无限醋意,却只能对眼前的罗懋坚发作。
    罗懋坚犹顺着自己的思路,喋喋不休道:“章侍郎,变法之路不好走,你家世代簪缨,树大根深,出了事,多的是人替你奔走,所以你不怕。人家一介布衣出身,不想跟着你冒险也是常情,你……”
    章衡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罗大人,范宣初出茅庐,朝中的形势她看不清。我是她的座主,她的前程不劳你费心。”
    罗懋坚瞪起眼睛道:“章衡,你这人怎么如此蛮横!他是我们大理寺的人了,你休想抢走!”
    抢?那是他千辛万苦从鲁王府的棺材里救出来的人,他不想做什么成人之美的君子,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只能是他的。
    章衡霍然站起身,他个子极高,冰冷锐利的目光像两把剑自上而下将大理寺少卿钉在榻上,道:“罗大人,你还记得前保定河道衙门监管金敏么?”
    第六十二章
    立中宵
    去年秋后处决的金敏曾为罗懋坚购置田地,罗懋坚心里有鬼,一听这个名字,倏忽变了脸色。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章衡,试图从神情中估量对方掌握多少证据。章衡与他对视,看起来把握十足,道:“我原也不想与你为难,但范宣是刑部的人,你若不放,后果自负。”说罢,拂袖而出。他和罗懋坚一向有些不对付,刘密生怕两人吵起来,正不放心地等在外面,见他脸色铁青,迎面走来冷气逼人,道:“这是怎么了?”章衡深深看他一眼,道:“没什么,一场误会。”说罢,疾步走开了。刘密有些奇怪,什么误会值得他如此大动肝火?
    去年秋后处决的金敏曾为罗懋坚购置田地,罗懋坚心里有鬼,一听这个名字,倏忽变了脸色。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章衡,试图从神情中估量对方掌握多少证据。
    章衡与他对视,看起来把握十足,道:“我原也不想与你为难,但范宣是刑部的人,你若不放,后果自负。”说罢,拂袖而出。
    他和罗懋坚一向有些不对付,刘密生怕两人吵起来,正不放心地等在外面,见他脸色铁青,迎面走来冷气逼人,道:“这是怎么了?”
    章衡深深看他一眼,道:“没什么,一场误会。”说罢,疾步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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