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横刀_分节阅读_53
在这晚之前短暂而旖旎的相处相交,某些蠢蠢欲动不可告人的甜美味觉,都像是留在人间的一场幻梦。如今,两人又都重新堕回到鬼蜮结界。这就是两个平行的世界,现在一场梦醒了。
严小刀也看出凌河情绪不太对。
每一回言谈提到戚爷,凌河都会变脸色。这很正常,在所难免,毕竟两家是传闻中的“有仇”。
严小刀有意缓和气氛,笑着自嘲道:“那时是我命不该绝,或者是戚爷看走了眼,瞧上我了。他就是迷信镇上那个半仙道士算的一卦,认为是我帮他这辈子时来命转、运势亨通。前两年那个道士羽化归天了,他专门带我回来祭奠,为那道士开坛诵经、坐莲招魂,颇费了一番心意。”
凌河也笑道:“戚爷有情有义,有江湖中人风范,以前是我不了解他,我太小看他了。”
两人似乎又都恢复畅快健谈的气氛。凌河望着严小刀:“严总,我忘了问,您今年贵庚?”
严小刀道:“二十八。”
严小刀顺势探询着问:“你?”
凌河翻了翻漂亮的眼皮:“说过了我今年高考。”
严小刀埋在棉被中的笑声沉沉的:“你高考过吗洋学生?你念的是美帝的高考吧!”
凌河的笑声带着与生俱来的自矜和傲气,突然又另起话题:“所以说,严总,你干爹是在约莫十五年前,突然在南方发了一笔横财,揣着大包现金回来找你,从此财运亨通富甲一方。他白手起家,当初做的什么一夜暴富的买卖?”
严小刀微摸一愣,坦率地答:“当时我年纪不大,听说趁着那年代法律法规不健全,倒腾走私服装电器摩托车贸易之类。过去这么多年,就没再细问。”
凌河很轻易就放过这个问题,微微一笑,却笑得俩人身上这床被子都震颤起来。
凌河突然整个人滚过来,凑近严小刀,鼻尖几乎顶上鼻尖,将一双细长俊逸的眼睁大,说了一句枕边悄悄话:“这可真是一段传奇人生啊,命运的起承转折和悲欢离合都无可复制,简直不可思议!严总,你掂量着看,是一个摆摊卖鞋的贩夫走卒在十几年前一夜间暴富更合乎常理,还是我凌家豪门富贾一夜寒风紧大厦顷坍塌、从金银满箱转眼间就败落成路人皆可诋毁诽谤的囚徒乞丐更加合乎常理呢?”
严小刀迅速沉默下去,无言以对。
实话实说,二者都不合常理。戚爷必然有所隐瞒,与凌家的龃龉可能另有故事。然而这问题本就超出严小刀的年龄资历和本分,他此刻能妄言什么?
他注视凌河会说话的一双凤眼。
凌河神色温存,不愿以唇枪舌剑来逼迫,痛快地将大被一蒙:“严总,睡觉吧。”
浅睡的呼吸声中,严小刀隐约听见某人在被子下面齉着鼻子哼了一句:“你也太老了,严先生,我二十三,你羡慕嫉妒去吧……”
……
第二十八章 琴声忏悔
第二日大清早, 严小刀起床照例用冷水洗涮, 随后将先前带来的两个大箱子电器拆包,给严氏家里安装家用。
随他过来的那四个兄弟,这才是享受了一趟地道的公费郊游“农家乐”,睡到日上三竿了才啃着早点从村口晃悠过来,笑嘻嘻地问:“老大, 这装电器的小事还劳动您?我们来做呗!”。
“用不着。”严小刀横了这帮人一眼, “昨晚把烟钱都上网打游戏了吧?都打赏给那些妖精脸了?跑我这化缘来的吧?!”
小弟们哈哈大笑:“没——有, 我们有工资薪水的, 不用让您给我们买烟!大哥,您把您的工资留着给那谁买花戴吧!”
杨喜峰捂着腚被严小刀一脚踹出大门的时候改口:“不不不, 我是说给那谁送束花!”
严小刀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折断成两截, 塞一截在嘴里嚼着。他现在有点习惯用这种方式“抽烟”了, 不会散布烟熏火燎的不良气息影响到某人。他埋头专心做事,接电线,修理电路板子,这就是一个家里男人应该干的活儿。
家里也再没别人了,但严氏拒绝跟随儿子去城里住,固执地要留在这片并不带来任何愉悦记忆的土地上。严小刀给家里雇了一个做饭保姆,一个每周过来干点粗活的工人和一个照料院子花草的园丁,都是熟悉可靠的村民,互相有个照应,但严氏还是习惯自己做饭打扫。布料考究剪裁精致的沙发套、各式刺绣坐垫、以及屋里每样电器上一块绣花防尘罩布,都足以显示女主人的利索能干。
严妈妈年纪本来就不老,在远近村里这细眉细眼鹅蛋脸就是很温柔标致的相貌,原本不愁嫁,只是命不善待。她忍不住一会过来给儿子擦擦汗,一会又过来喂杯水,过一会又来了,端了一盘玉米饼。
严小刀说:“占着手呢,我待会再吃。”
严氏说:“你张嘴。”
严小刀于是张嘴就着他妈妈的手三口两口啃掉一个饼。
凌河在餐桌旁坐着,视线掠过门外花草,全部注意力都是这一幅母慈子孝的温馨图画。这幅图中有些内容他从未领略过,说不清这滋味是惆怅还是心酸,好像瞬间抽缩遁形成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学三年级生,学着慢慢领悟,原来心肠也可以柔软。
也没有多少机会让他蹒跚学步在这儿慢慢领悟了,缘分就这么浅薄。
凌河把自己挪到地上,就坐地板上陪严氏掐韭菜和择豆角。他不会盘腿,没学过,两条大长腿以很豪放的姿势伸开,存在感几乎占据农村小楼的整个一间客厅,择个豆角都拉开架势颇有大少爷气场,屋子都快盛不下他。严妈也悄悄地打量凌河,瞄凌河那两条腿,特意塞给他烤红薯和本地特产的糖崩豆吃,也看出这小帅哥最能吃了!
在严小刀出去院子时,严氏突然瞅准时机开口,小声含混地试探:“这孩咂,你也在他们那里做事?你是跟着小刀在那间公司里做事的?”
凌河很自然地点头:“是。”
严妈紧盯着他追问:“你这趟跟着他一起出差去啦?经常出差去的?”
凌河觉着他好像是应该点头吧?“……是啊,阿姨。”
严妈身子明显往前探,盯他的那种眼神混合了忧虑、不安和不满,眼神顺着溜下来惊痛地看着他一双残废腿,仿佛迅速就明了醒悟了很重要的事情。严氏那时神情异常难过,欲言又止,低声念道:“好好的孩子,以后别跟着他干事,大学生,干什么不好呢?这么漂亮的孩子,你看你这腿都这样……以后就不要再跟着他,挣那么多钱干吗?!阔气了,有钱了,跟以前就不一样了,踏实安稳活着不要出事,比什么不强呢?……”
凌河心中意会,平静地安慰:“阿姨,严总是个很好的老板,聪明利索能干又仗义,您不用担心他。”
严氏满脸凝聚着纠结和焦虑,这焦虑绝不是偶然发作的感时伤春,看起来被失望、疲惫和无奈折磨很久了,经年累月得有十年八年了吧。
或许,从戚宝山回来找上门来的那一天起,严氏这样的焦虑就开始了,且与日俱增。这些年隐隐约约的耳闻目睹,她也不聋不瞎!说白了,五十万现金,就等于把儿子后半生“卖”给了戚爷。在严氏内心深处,她娘俩不过是换了个高利贷债主,债主从那黑心烂肠子的煤矿老板换成了心思深藏不露的戚宝山,从原来有数的一笔五十万欠款变成根本没数的一辈子还不清的人情债!
严小刀很快回屋,严氏立即住嘴,啥也不说,就是不敢在小刀面前提及任何引起母子间不快的话……这儿子说到底不是血缘亲生,敢说吗?有资格管吗?说得翻脸了跑了找谁去?
临近午饭时间,严氏说要去基督堂参加兄弟姐妹的午餐会,让他们回城去。
凌河直接提议:“阿姨,我们俩陪您一起去。”
出门时,凌河悄声对严小刀耳语:“今天不是周末,教堂一般不举行午餐会。”
严小刀醒悟:“哦,对啊?”
凌河小声道:“严总,你妈妈心里有事,担心记挂你,是去教会找人倾诉的。”
工作日中午的基督堂,与前一天门庭若市的卖菜场气氛判若两地,终于恢复了阳光下圣洁端庄的白房子风貌。每隔一小时,钟声沉哑哑地敲响,诉说百年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