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

    “太子殿下,这是陛下的御信。”
    两天前的午后,正在书房犯困的垣玦收到一封加急来信。
    上面寥寥几笔是垣将启嘱托他近来要办的事,草草浏览一页发现都是为迎接沅珩做准备,武林大会上的“精彩事件”却是鲜少提及。
    不过他提或不提…也无甚差别。
    垣玦打了个哈欠,视线懒懒扫过书案旁的另一封信,里面详细记载着近来花山上下发生的所有事件,其中自是包括了边泽当众认下义妹一事。
    思及此,垣玦收回目光,探究地划过信上那行——“边氏兄妹护驾有功,朕意册封边家义女边风禾为‘北华郡主’。”
    他俊逸的眉尾在看到“北华郡主”四字时高高扬起,很显然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外。当时他只是吩咐边泽把人带回来,不知这毫无身份的奇异女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飞上枝头,着实令人吃惊。
    垣玦弯起嘴角,对画中那素未谋面的女人产生了愈发浓厚的兴趣。可他难得被挑起的好兴致却在掀开信纸第二页时戛然而止——
    “钟离岳一案牵扯甚广,朕已交由刑部彻查。玦儿监国期间有更为紧要之事,不宜费神过多。”
    垣玦收起笑意,平静地读完了整封信。末了,终是不屑一笑道:“更为紧要之事?父皇啊父皇,你果然从未让儿臣失望。”
    他微微倾身,将信随意丢到桌子上后,又阖上了眼,许久没有动静。正当众人以为他已然入梦时,那双摄人的凤眸却溘然睁开,清澄异常。
    “聆风。”
    “属下在。”
    “你带上人马兵分两路,一路去花山,保住黄通;一路去西甲县详查二十年前钟离岳在进京前后都遇了谁。”
    “是。”
    聆风正欲转身离去,又被垣玦叫住:“此次行动风险极高,务必机密行事,遇事不决时切勿贸然跟进,你去信给小竹让他与你同行以防不测。”
    “是!聆风领命。”等他再次抬头时,眼底的敬服又多了几分。
    在聆风心中,太子殿下是天生的帝王。不管多么复杂的形势,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梳理完整;别人费尽心思想出的法子对于殿下来说也只需眨眼的功夫。
    从被安排在殿下身边的那天起,就鲜少见他犯错;尽管皇帝给了他诸多优待,也从未见他恃宠而骄、目中无人...能被这样沉稳有智慧的人物信任,是无上幸事。
    “阿赤、阿橙,即刻出发去北州,日夜不休!”
    “是!”
    ——————
    秋冬的天气如人心一般起伏不定。正午的时候太阳还刺得人睁不开眼,过了未时后却随着几阵风起,携卷着大量的云层铺天而来。
    官道上尘土飞扬,不知迷了谁的眼、蒙了谁的心。
    穿过平州,再有一百多公里就进入京畿地区了。与颜风禾分道扬镳后,边泽便闷在马车里再也没出过声。
    乐游耷拉着小脑袋在前面驱马,不敢多嘴更不敢叹气,只能小心翼翼地沉默着。
    事到如今,即便他再迟钝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将军对小姐哪是什么兄妹情、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爱恋!
    现在回想起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将军再看小姐就总是揉着股别扭的温柔,那浑身上下止不住的欢喜是他这个没有经历过情爱的人都能感受到的明朗。
    “唉…”乐游忍不住在心底叹气,想不通将军到底为何要对小姐恶言相向…明明心里在乎得不得了。
    “拜托老天爷,赶快与小姐汇合吧!”他无条件坚信只要见到小姐,他家主子所有的坏心情都能一扫而空。
    车厢内,边泽板着脸,满脑子都萦绕着颜风禾的话还有她决绝的表情,他越想越气闷。
    这女人明明昨晚还在他怀中欲拒还迎,结果才不过半日、转身就和他之前警告过的男人厮混在了一起,还一口一个“小鱼儿”、简直不知害臊!
    一想到这儿,边大将军就忍不住咬牙切齿,摆在膝盖上的双拳也是越收越紧,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让本就缩在车厢一角的颖儿更是瑟瑟发抖。
    马车就这样在一主两仆的诡异沉默中行进着。
    约是过了半刻钟,一连串不和谐的“咕咕”声打断了车厢的静谧。
    边泽缓缓抬眸瞥了眼声音的源头,偏瞧见颖儿一脸惊恐捂着肚子的模样。这让他不由皱起眉头,有些郁闷地反思起来:自己看上去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他无奈地动了动脖子,终于在沉闷了一下午后朝着车头喊出了第一句话:“乐游,还要多久?”
    可回复还没等到,边泽便敏锐地察觉到窗外有浓烈的杀意扑面袭来!紧接着、车头马匹嘶鸣,车身随之剧烈颠簸后骤停,角落里娇弱的颖儿被这股猛劲直接甩到车厢对边。
    “主子!有刺客!六个!”
    乐游话音未落,就见“嗦——”地一声,利箭破风、穿透车窗直指边泽,好在他已有所防备侧身躲过。
    “不对,还有两个。”只一刹,边泽就从内力波动中感知到敌方人数为八,六明两暗,均非善类。
    临近京城却来这么一遭,想必是已恭候多时。
    边泽从座位下飞速抽出一柄长刀迎面而上,电光火石间刀剑碰撞出激烈的火花,刺耳的声响几乎要把颖儿的耳膜划破,她抱着脑袋仓皇大叫,像受惊的刺猬不住地往暗里蜷缩。
    边泽沉下眸,明白对方这架势是不打算留他们活口了。
    那么是谁、谁要杀他?思寻间,他再不遗余力。
    一二十个回合下来,刺客虽有死伤二三,但边泽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乐游已呈现疲态,身上有多处剑伤;马车则在打斗中被对方劈开,暴露在外的疯丫头嚎啕大哭……
    边泽皱紧眉心,看着已钝的刀刃,心想这怕是要…九死一生了。如若他的长枪“斩光”在手,倒也不足为惧。
    说到底还是大意了,想自己平日在朝中并未树敌,此次出行也算不上高调,原以为带着一队人马和一把防身用的刀足矣。只是没想到在武林大会上突发刺杀事件,所以临走前兵卒全给了皇帝;这一路也算顺利,谁能料到临近家门口竟有人守株待兔?
    “主子!您快走,我来垫后!”眼见局势十分不利,乐游心急如焚。
    “走?”边泽沉声道:“哼,凭你那三脚猫功夫,怕是本将刚收刀你就噶了、”等等,为什么自己会说出“噶了”这等不知所云之词?边泽不及细想,又清了清嗓子接着说:“眼下最佳的策略便是你带着那丫头快走,火速回京找援兵。”
    “不、乐游绝不离开主子!”
    “你敢违背本将?”
    “将军…”乐游鼻子一酸,眼前开始模糊,“小的本就是战场遗孤,此生能被您青睐已是万幸。乐游必能拼死护得将军周全!今日将军若是栽在此处,乐游就是入了黄泉也不得安宁!小的求您了,您快走吧!”
    “本将的命令从不重复第二遍。”边泽头也不回,挥刀应接不暇。
    “将军,小的今日已是难逃一死,还望您惜命,听、听乐游…一次…”
    身后,乐游的声音越飘越远,边泽这才将注意力分过去,只一眼便看到了暮色下那赫然发黑的唇。
    不好!边泽心下一沉:剑上有毒、早该想到的!
    然而正是他这片刻的分神之际,自暗处疾驰出两支利箭,与此同时刺客举剑前后夹击,呈绝杀之势!偏偏此时乐游毒发,挥剑的手臂被黑衣人一剑捅穿,溅出的血黑得扎眼!他闷哼一声,身体终是支撑不住向后仰去。
    看到这一幕的边泽眼底瞬间结上千层寒霜,浑身都是盖不住的滔天杀气。
    “既如此,那本将便以彼之箭、成我之翼!”
    说完,他脚尖猛然着力,裹着一身戾气向那支从右侧飞来的箭直冲上去!
    凶狠的猎手以自损的方式逮住了猎物短暂的犹豫,紧接着全速扭转刀把、以霹雳之势划向他们的脖子!
    顷刻间,边泽身旁鲜血喷涌如帘,腥味朦胧。淅淅沥沥的血雨中,即便一前一后横亘着两支穿透皮骨的羽箭,他也依旧身姿挺拔。
    “主、主子!!!!!”乐游凭着残存的意识,嘶吼着向边泽爬去。
    死局已定。
    站在乐游身边的黑衣人眼神漠然,很明显对将死之人已经没了兴趣,于是转身朝着马车后的疯丫鬟踱步而去。看着眼前被吓得小便失禁的疯女人,黑衣人毫不犹豫地举起长剑...
    正在这时,自林中倏然飞来一道红光。不过眨眼间、便听“啪嗒——”一声,黑衣人那原本拿着剑的右臂竟与整个身子完全割离,垂落在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他肩膀处平整的切面也在迟疑的静止后才爆发式地喷出血柱。
    “快撤!!!”黑衣人朝天大吼。
    然而几乎是同时,察觉到异常、准备撤离的两个弓箭手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们直愣愣地注视着自己饱满的身体逐渐枯瘪,骇然无声道:“不、不好…”
    “不好?我倒觉得好得很!”
    夜幕下惊现一粉发女子,语气阴冷宛若阎罗。她轻撩罗裙,慢慢弓下腰逼近那人,笑得狰狞:“说,谁派你们来的。”
    可那二人却是神色坚定地朝彼此点了点头...
    “小鱼儿!快控住他们的嘴!”
    “来不及了,姐姐。”
    “噗——!”黑衣刺客皆服毒自尽、无一人生还。
    “妈的!”颜风禾气得直爆粗口。转念一想,救人才是最重要的,她飞速赶到乐游身边,拿出一颗药粒塞进他嘴里。
    “小、小姐…快救将、军、快…”乐游断断续续说完,便彻底没了意识。
    擦干净他满是鲜血的小脸,颜风禾咬了咬牙,紧紧地把他抱进怀里:“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死的!再也...不会了。”
    转眼,她来到边泽身前。想这人上午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混蛋模样,没想到不过半晌竟已气若游丝...整个身子没有一处完整。
    颜风禾的目光停留在那两只箭上,看到周边血肉已经有了发黑溃烂的趋势,若是再晚来一些,怕是今生都再也见不到边泽了…
    心中突如其来的憋闷让她不知所措,颜风禾不敢再想,赶快拿出药丸准备投喂。谁知刚送到嘴边却被昏沉的边泽一把擒住,死死捏住脖颈!
    “艹!又掐老子…你还想活嘛?!没想到堂堂边大将军私底下竟然是个抖S?!”
    耳边颜风禾一系列气急败坏的声音唤醒了游离的边泽,尽管此时他的呼吸已是只出不进但还是忍不住弯了嘴角,打趣道:“何为…抖S?”
    说完,不等颜风禾回应便身形一歪向她倾了去,垂下的头刚好卡在颜风禾的肩窝,“风、风禾…”边泽吐着粗气,呢喃道:“还好当时…你、走了…”
    话毕力竭,高大的身躯彻底卸了力、轰然倒塌在颜风禾怀中。
    “……”
    晚风袭过,在颜风禾略微呆滞的面容中留下一抹淡粉——好、好奇怪,为何明明已是初冬,还如此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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