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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雁门受围困

    大业十一年阴历八月五日(西元615年阳历九月三日),大隋皇家车队从太原避暑胜地的汾阳宫出发北巡。本来杨广出巡一向讲究排场,但由于塞北人口稀疏,摆阔也没什么人看到,他这次带的骑兵数目就比较少。他以为突厥已归顺,进入突厥的领土就如同置身大隋境内,并不需要多加提防。殊不知,臣服于大隋的啟民可汗既已不在了,突厥就改由继位的始毕可汗当家做主,而始毕可汗对大隋颇有不满。
    原来,大隋黄门侍郎裴矩眼看始毕可汗势力越来越大,献策把一名宗室女嫁给他弟弟叱吉设,另立为南面可汗,以分散突厥的力量。偏偏叱吉设不但不敢接受,反而把大隋的提议转告了他哥哥。从此,始毕可汗对大隋记恨在心。后来,裴矩又谋害了始毕可汗的一名亲信。始毕可汗为此更加怨恨大隋,决定要伺机报復。
    在始毕可汗看来,杨广这趟北巡,无异于天赐良机!始毕可汗亲自率领了数十万骑兵,在阴历八月初八(阳历九月六日)突袭大隋皇家车队。所幸和亲的大隋义成公主已改嫁给始毕可汗,事先派使者把情报送给了杨广。然而,车队卫兵人数过少,终究不敌突厥大军,只能速逃。
    阴历八月十二日(阳历九月十日),大隋圣驾驰入了雁门城,殿后的齐王杨暕等一批人则到达了保崞县。突厥大军于次日追了过来,开始攻城,数日之内就攻破了雁门附近三十九个城池,唯有雁门、保崞像是两个孤岛一般陷于突厥包围之中。
    突厥军队频频射箭入城。某一天,杨广正在巡视城防,竟有一支箭掠过了他面前,只差一点就射到他,吓了他一大跳!他当下抱住了身旁的庶出幼子杨杲,一边以身护子,一边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时候,不耐风沙的陈婤躲在卧房之内。她的双眼也发红,但主要是由于入城前一路躲不掉风沙,感染发炎,尚未痊癒。在这些危急的日子里,她的情绪反而越来越平静,开始定下心来做最坏的打算。
    她晓得皇帝採纳了萧皇后之弟萧瑀的建议,把多份简短的詔书写在帛布上,绑上木条,或直接刻在小块木板上,放入流经雁门的汾河,顺流而下,去号召汾河下游各地的守军来勤王。内史侍郎萧瑀固然是个聪明人,想出的办法也确实是良策,只不知来不来得及?
    从詔书发出的阴历八月二十四日(阳历九月二十二日)算起,雁门城内的粮食只够再撑二十天。援军是否能在下个月中旬之前赶来?万一,援军尚未赶到,突厥军队就攻进了雁门,那该怎么办?
    如果突厥军队入城,会如何处置大隋妃嬪,陈婤可想而知。她不禁忆起了九年多以前那个暮春,自己不愿入后宫而潜逃时,所遇到的那两个流氓。儘管她揣测,那两个流氓八成是皇帝为了欲擒故纵,刻意安排来吓唬婤儿的,但那场虚惊仍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可怕印象。陈婤绝对无法忍受自己遭到类似流氓的突厥兵玷辱!
    博览群书的陈婤记起了民间附会《史记》之中《项羽本纪》所编造的霸王别姬传奇。虽然她曾向杨广发誓决不轻生,但是,那段誓言最重要的主旨是永不离开皇上。于是,她下定了决心:等到雁门城内粮食耗尽了,倘若援军未至,就要模仿传说中的虞姬...
    陈婤这种想法,杨广毫无所知。杨广忙着加强城防、等候援军,不免忽略了陈婤。
    在雁门全城十五万军民的焦虑之中,二十天匆匆过去了。到了阴历九月十四日(阳历十月十一日),粮仓已空,援军却仍不见踪影。
    近黄昏时,城内军民们急着挖草根、削树皮来煮。城外的突厥军队则仍在不断射箭、叫嚣。
    在一片混乱之中,杨广巡城,深恐末日就要到了!他自恨这趟北巡太大意,痛苦得肝胆欲裂!忽然间,一封飞鸽传书宛如奇跡一般从天而降,落入他手中,上面写着:援军已至忻口,速至雁门。
    杨广惊喜得跳了起来!他大喊了一声:“援军快到了!”就丢下了随侍的臣子们,跑回借宿的雁门县令官邸去找陈婤。不料,他在门口差点撞上了正要跑出来的一名宫女。
    “皇上!”宫女焦急喊道:“不好了啊!陈贵人不知喝了什么药,刚刚晕过去了!”
    “什么?”杨广大惊失色,狂吼道:“快去请军医!”
    吼声未落,杨广已奔进了户内,一路闯进了陈婤住宿的客房。他惊见陈婤上身趴倒在圆桌上,下身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昏迷不醒。他立即衝过去,把陈婤抱入怀中,猛烈摇晃!
    “婤儿,你醒醒!”杨广一边撼动怀中的陈婤,一边急切喊道:“你醒醒啊!援军就要到了!你快醒来听好消息啊!”
    陈婤并未被杨广喊醒。不过,杨广摸到了她微弱的脉搏,坚信她还有救!
    军医张愷、张忻兄弟俩火速赶来了。他们注意到了圆桌上的空茶杯旁边,有一瓶未用完的狼毒花药膏,就判断陈贵人是把外用可消淤、但内服会致命的狼毒花药膏调入茶水,喝了下去...
    既然确定了毒药来源,张愷急忙去配解药。张忻则留下来为陈婤点穴催吐。
    美女作呕的样子并不比一般人好看。陈婤的呕吐状相当难看,吐出来的秽物又很难闻,杨广却丝毫不嫌弃,在张忻抢救陈婤的整个过程之中,寸步不离。
    杨广比谁都清楚,婤儿服毒不为别的,纯粹是为了要效法垓下的虞姬,忠于心目中的英雄...对于杨广,这是无上的荣幸,也是无限的心疼!
    当宫女把陈婤呕吐时溅到衣服上的污渍都擦乾净了,杨广就把陈婤抱到床上去睡,亲手为陈婤脱去了绣鞋、盖上了被子。过了一两刻鐘,张愷端来了解药,杨广就亲自把药汤吹凉了,再一匙、一匙,小心翼翼餵给仍在昏迷中的陈婤。张忻则从背后托住了陈婤,使得陈婤在床上半坐半躺,以确保药汤会流下食道,不会误入气管。
    再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张愷为陈婤把脉,接着稟告脉相趋于稳定,请皇上放心!
    夜幕已低垂,杨广却不肯吃属下为他保留的最后一点乾粮,也不肯休息。他彻夜守在陈婤床边,意欲让婤儿醒来第一眼,就看见这个傻女孩最仰望的英雄...
    次日清晨,陈婤醒了,但是眼瞼涩痛,很费力眨眼,才总算睁开了佈满血丝的一双大眼睛。果然,她最先看到的,就是杨广憔悴的面容。她微啟小嘴,还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被杨广疯狂吻住了...
    两人紧紧相拥,喜极而泣。同时,援军赶到了,突厥也撤兵了。
    杨广必须儘快返回太原,再回洛阳,以安定人心。然而,陈婤太虚弱了,根本无法随驾。杨广不得已,只好把陈婤留在雁门,也留下一些卫兵保护陈贵人、两名宫女伺候陈贵人,并指定张愷、张忻兄弟俩继续治疗陈贵人。
    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张愷只管每天早晚各给陈婤把一次脉,张忻却整天守在陈婤的房门口,说这样陈贵人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叫得到大夫。张忻除了如厕的片刻之外,从早到晚都坐在房门外一张板凳上,拿着一本医书阅读,饿了就吃些他随身带的乾粮,渴了就拿起他腰带上掛的水壶来喝凉水。每隔一个时辰左右,他必然会进房来问问陈贵人的状况,指导宫女餵陈贵人吃药或喝汤。
    直到入夜了,陈婤睡着了,张忻才离去。日復一日,陈婤渐渐看出来,张忻这种做法超越了医生对病人的关照。况且,陈婤从两名贴身宫女交谈之中,听说了大张大夫已婚,而小张大夫未婚,那更带给了陈婤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受...
    这是陈婤入后宫九年以来,初次近距离面对杨广以外的正常男人。她难免有点好奇,也有点羞赧。她感觉到了张忻对她似乎有意,但又迥异于十年前的杨暕---张忻一方面虚岁已有二十九,自然比十年前只有二十出头的杨暕稳重;另一方面,张忻完全不像杨暕那么擅长花言巧语,而只会以朴实的态度表达诚恳的关怀...
    张忻长得也不如杨广、杨暕父子那么高大英俊,他相貌普通,身高中上,大约是后世公制的一米七五,体型偏瘦,气质斯文。在陈婤眼中,张忻略嫌欠缺阳刚气息。不过,陈婤既不把他当作一个对象来看,他身上没有散发那种特属男人狩猎本性的衝劲,反而令陈婤放心。当陈婤身体渐渐康復了,开始有力气说话,又情愿要比那两名贴身宫女有学问的谈话对象,她就时常向张忻请教医疗问题。
    陈婤最切身的医疗问题莫过于自己的眼睛。儘管她的眼瞼不再发痛,但是每次照铜镜,都会照见眼白仍有少许血丝。她希望这些血丝赶快消退,因为,清澄而微蓝的眼白一直是她的娃娃脸特徵之一。
    偏偏,张忻直言道:“这些血丝会变淡,但是多半不会彻底消失。眼白属于肺经,会受到空气的影响;眼白出现血丝,经常是由于空气太乾燥,血脉欠缺濡润而扩张,时间久了,扩张的形态就定型了,很难全部收缩回原状。”
    张忻就陈婤个人的体质来分析,指出她的眼睛天生油脂较多,格外需要水份来调和,最好住在空气溼润的地方,尽量不要前往沙漠,因为大漠风沙很容易堵住眼瞼上的油脂,引起肿痛。陈婤听了,才总算懂得为何两次到塞北都患上了眼睛红肿的毛病,而这次待的时日较长,眼白血丝就更难消了。
    此外,张忻也提出了肝主眼,而人体中毒后,肝内未清的馀毒不免会刺激眼睛的血脉,导致眼白血丝增加。陈婤一听,内心更难过了。
    张忻看陈婤情绪低落,就温言软语劝慰道:“最多就是以后每天眼白都略有血丝,不碍事的,不痛也不痒。”
    “你不明白!”陈婤轻叹道:“女人比较爱美,照镜子照见了眼白有血丝,就是会难受。”
    “贵人娘娘是天仙化人,无论如何都还是很美。”张忻由衷说道:“十分的美貌即使让少许血丝减了半分,还有九分半,何必一定要十全十美呢?相信在皇上眼中,这九分半也就像十分一样美,甚至更美,因为,贵人娘娘让皇上看到了一颗最美的心。”
    陈婤听呆了,直觉这是此生所得到过最中肯的开导,也是最真诚的讚美!同时,她也看见了张忻的心---那颗只管付出、不求任何回报的心...
    这个貌似平凡的男人,其实拥有极其高贵的心灵。陈婤只遗憾:他不是个女人!假如他是女人,即可结为知己。偏偏他是男人,皇上绝无可能让他成为婤儿的朋友,只怕从雁门回到洛阳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陈婤暗自沉思至此,若有所失。然而在表面上,她仅仅对张忻婉言道谢而已。她把握着分寸,依旧确信:皇上是婤儿心目中唯一的盖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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