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榕树下的约定—吴承翰（２）

    我避开了刺眼的光线，搔了搔头缓缓把思绪拉回现实。感觉又做一个童年时期的梦，且很具真实感，梦境里的每一个细节，似乎都把许多遥远零碎的回忆像拼图一块块拼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出那女孩的笑靨，突然好想知道那女孩现在过得好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叫做古顏芯。或许我该试着找出联络她的方式，但如果她早就忘了我是谁，最后可能只换来她一句，「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你是哪位？」那我的尷尬癌可能又要发作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气垂下了头。
    「欸，承翰，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老垂头丧气的。以前一提到联谊你就兴致勃勃，怎感觉这次你就不怎感兴趣，还说要把机会让给我。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啟齿的烦恼，要不要考虑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开示一下。」
    「疑，没想到你还挺关心自己室友的耶。原来，我错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自私自利又没血没泪的人。」我对王柏伟投以嫵媚的眼神。
    「我是比较关心我室友的性取向，我怕我在浴室掉了肥皂不敢捡。」
    「是是是，你最好睡觉都不要侧睡或卧睡这样才安全。」
    「果然！我早就怀疑你有这种『屁』好了。」王伯伟故作紧张地摸了摸屁股。
    「伯伟，我可以正经地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该不会是要问我对你是什么感觉吧？」王伯伟的表情认真了起来。
    「我是说认真的啦。你觉得如果是小学很久没联络的异性朋友还会记得我吗？」
    「应该会记得吧。你这么爱干奇怪的事，想忘了你都难。怎么？你要去寻找你的初恋吗？」
    「也不是，只是最近突然想起了一位很久不见的朋友，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或许这种突如奇来的思念也是缘份的牵引。现在网路这么方便，你就试着联络看看，反正你吃鱉惯了也不差这一次。到时我还可以陪你喝闷酒，正所谓一醉解千愁，醉死像隻猴。」
    「那等你去联谊失败后再一起吧。」
    「你刚说的是『再』不是『在』吧？」
    「有差吗？」我挑了挑眉。
    这时寝室的门打了开来，进门的是我们的另一位室友李明华。「你们两个整天都窝在寝室里不怕发霉吗？我都闻到一阵浓浓的宅味了。」
    「那就麻烦帮忙介绍个女朋友来滋润我们一下吧。」王柏伟不以为然地说。
    李明华是我们学校同届资传系的学生，平时很少待在寝室内，大部份的时间都是在外拍网路影片，努力累积人气和知名度，期许有天能成为网红。他信仰金钱的力量，认为金钱是可以主宰且改变这世界的唯一力量。这点显得和我跟柏伟有些格格不入，而我们在他的眼中就是鲁蛇的代言人。
    李明华的影片主要以商品开箱和搞笑影片为主。他每每完成一部影片都会传给我和王柏伟观赏，并希望我们能帮他点讚及分享。在这里我不得不说，他的开箱影片做得还算入流，但他的幽默感真的有待加强。
    搞笑影片的内容多半以老掉牙的笑话做改编，搭配着他僵直的演技和他自以为幽默的口白，混然天成出一种尷尬的氛围。所以影片下的留言多半是，「你把大家搞得很尷尬你知道吗？」「你的幽默感就像我的女朋友一样，不存在。」等等的嘘声一片，但他并没有这么放弃拍摄搞笑的影片。久而久之这种尷尬反而成为他影片的独特风格，也渐渐地累积出一点人气。我只能说人真的是一种很难懂的生物。
    「最近我拍的那部短片你们帮我点讚分享了没？哪天要是我红了，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如果真的有那天请记得帮我把我坟边茂盛的杂草清理一下。」王柏伟打趣说道。
    「呿，你是想告诉我你来日不多了吗？你们这些佣俗之人到时会后悔现在没好好巴结我的。」李明华边说边拿出手机像是在查阅行事历。「对了，承翰，你这週末有没有空？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顿时凉了一下，因为他说这句话时多半是要我协助他拍摄短片，此时过往不好的回忆浮现脑海。
    上学期他千拜託万拜託我协助他拍摄一部网路短片，片酬是一份丰盛的宵夜。那时我拗不过他就轻率地答应了，然而此事却变成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那天他要我半夜和他一起去一间废弃已久的私立医院拍摄纪录影片，为的是验证那里闹鬼的都市传说。那间医院位于偏远郊区，从外头望进去形同一个巨大的废墟。打开门时还有恐佈电影里独有的「嘎吱」声，墙上斑驳且蜘蛛网密佈，房间内四处散落着废弃的医疗器具，扑鼻而来的是腐朽的霉味，在黑漆漆的深夜配上令人发毛的乌鸦叫声，姑且先不论是否真的有鬼，而只要置身在这种阴森的氛围当中，你的潜意识已经告诉你「这一定有鬼」，然而事后证明我的直觉真的没有错。
    当时我们简单巡视完整个院区，途中除了被几隻老鼠和野猫吓出了一身冷汗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灵异的事件。正当我觉得松一口气感叹这份宵夜难赚时，李明华说地下室的太平间逛完就收工回家，顿时我的心跳又多跳了好几下。
    医院的地下室密不透风，霉臭味显得更加刺鼻，也不知道是哪里灌进来的阴风，令我背脊发凉。最后我们佇足在写着「往生室」的房间门口，李明华单手持着摄影机，另一手努力转动着手把，我则在后面拿着探照灯帮他打光。
    「该死！铁门锁住了。」李明华低声叫骂着。
    正当我心里松了很大的一口气时，我发现李明华正用着僵直的眼神瞪着我，嘴巴张成了o型，手指着我语焉不详地颤抖着。我的颈部则是感觉有股微微的凉风在骚动着，心头剎时降到冰点。此时我猛一回头，一张脸上佈满烂肉的女鬼和我只有十公分的距离，她留有一头散乱的长发，嘴角还掛着一抹鲜红的血渍，铜铃般的大眼直勾勾地瞪着我。
    看见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把我的魂魄吓飞有十丈高，不禁拔高音量失声大叫。「啊！啊！啊！啊！啊！」整个空盪的地下室瞬间充满着我尖叫的回音。
    这时那女鬼张开了口，用着凄厉的声音对着我说：「你……愿意……以结婚为前提跟我交往吗？」接着摘下面具和假发弯下腰就是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在一旁的李明华早已憋不住笑意在一旁放声大笑。
    李明华对我说他怕最后什么也没拍到会显得影片空洞，所以才事先安排这乔段，以备不时之需，但事后我很篤定地觉得这段恶作剧才是影片的核心，因为他上架时影片名称为「都市传说之夜半宅男的失声尖叫」。想当然尔我失声尖叫的表情在影片中被回放了四次，加上慢动作的脸部特写，如同娘们的嗓音和花容失色的样貌，让这部影片创下了他所有作品里最高的点阅率，同时我也暗自发誓绝不再帮他拍摄影片。
    我连忙甩一甩头，把这样不堪的回忆赶出脑海。「我想我可能爱莫能助，我还要赶我的报告。再说上次那部影片已让我出尽洋相，同学们还说要帮我去申请金氏世界纪录，名为『世上最会叫的男人』，这已经造成我的心灵创伤了。」
    「唉唷，只是搏君一笑的小玩笑，大家笑笑就过了，何必往心里去嘛。而且这次很不一样喔，终于有厂商愿意找我业配了。我想请你当影片的男主角喔，说不定你会因此一炮而红喔。」
    「『一炮』而红！真的假的，要拍文艺爱情动作片喔。如果承翰不行我可以当他的替身喔，不过脸部要帮我打上马赛克就是了。」王柏伟一边说着一边又开始他的奇怪幻想。
    「我不感兴趣耶。你看柏伟这么兴致勃勃，你怎不找他就好了。」
    李明华摇了摇头。「因为厂商指名要找你当影片的主角，他说你之前拍的那部影片很有讨论度，说无论如何都想找你拍这部影片。」
    「我觉得我还是不行，上次影片造成的阴影面积实在太大，害我现在看到长头发的女生都想失控大叫呢。」
    这时李明华二话不说当场碰的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撑地额头还顶着地面，摆出传说中的土下座姿势。「算我求你了。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会给你丰厚的酬劳的，而且这次的影片内容只是跟一个正妹出去约会，就这么简单而已。」
    「我听你在唱歌勒！你还记得上次是怎样跟我说的吗？你说只是半夜去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散个步、拍个纪录影片而已。」我不以为然地说。
    「真的啦！这次绝对真心不骗。不然这次我付你一千元的工资，外加请你吃一星期的宵夜。」
    我望着桌上仅存的两张百元钞票，再摸了摸口袋残馀的零钱。想起离月初还有一星期，原本坚定的决心似乎遭到动摇，但我还是忍痛对李明华说：「我不会再因为这种蝇头小利出卖我的尊严的。」
    李明华听完只说了一句：「一千五百元工资，最高底限。」
    此刻，那一千五百元鏗鏘有力的馀音不停地在我的耳边縈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