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谢凝十岁那年,也是个草长莺飞,适合踏春的季节。
谢凝走南闯北经商的远房表舅正好从岷洲过来京城办事,为的是几件外来货物押运的官司,因牵扯了几位落马官员流程颇为复杂,需两地来回奔走,于是一同来的表哥赵天歌便暂时寄住在了侯府上。
表哥年十五,和谢易同岁,说话带着点河西口音,个子生得高大挺拔,竟比那时他们中最年长的谢裕都高上些,大概是跟着父亲四处走动的缘故,皮肤晒得微黑,容貌却生得很标致俊秀。
谢凝对这个表哥的第一印象是生了口好牙。
彼时谢凝贪嘴,吃食上又十分喜甜,临睡前还要含颗蜜枣子,屡教不改。
于是在这般造作下,很快吃坏了几颗乳牙。
她托着腮哎呦喊疼的时候,隔壁讨厌的小世子可没少嘲笑她。
故而看到赵天歌时,也不知是肤色衬托还是心理作用,谢凝看见那口漂亮整齐又结白的牙,顿时,她好生羡慕啊。
赵天歌并不知道谢凝心中所想,可他饭席间被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小表妹盯得委实有些食不下咽了。
他微笑着硬着头皮寻望过去,只见对角而座的表妹咧嘴也冲他友好的笑了笑,露出三颗黑乎乎的小蛀牙。
赵天歌:......
谢易见之,不免摇头:“阿凝,少吃些甜的吧,都吓着客人了。”
谢凝嘟了嘟红润的小嘴,决定不理二哥,继续埋头吃饭,侯夫人笑着看她一眼,随后又问起赵天歌父亲官司路程诸类之事,赵天歌都一一作答,谈吐随和礼数周全,侯夫人略点头,安排下人收拾了房间让他好好住下。
到了休沐,谢裕也从书院回来,一同来的还有华锦。
谢易怕自个装病借口不去书院的事暴露了,扔了下了一半的棋盘,躲回自己房里去,谢裕等人进院内时,只看见谢凝坐在石凳子上,低垂着脸儿晃荡着腿在那替二哥下着那盘残局。
局上,红黑对干戈,楚河汉界正瞧着一片乌烟,好容易厮杀出个突口,车已入宫,谢凝心下刚刚冒出点袅袅的雀跃,哪知打横里伸出来一只清瘦白皙的手按住炮,一招隔象打车,将其出局。
谢凝眨了眨眼,略显迟疑的后移了一步,那手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不待她反应过来,黑马悍然跳落在了己方将位,元帅当场一命呜呼,她看直楞了眼,头顶紧接着传来一句清朗朗直戳心眼子的“将军”。
打眼望去,少年露齿一笑,明媚不可方物。
“常言道顾头不顾尾,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
谢凝气结,丢个棋子过去,“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懂不懂!”
“我站着半天了,是你没看到。”华锦把子儿捏在手心里,耸肩一哂,“早可以鸣金收兵的局,也就你不知道被人在这戏耍。”
他似意有所指,赵天歌竟有些微微红了脸,十五岁的少年哪有什么坏心眼,不过是看她歪头苦想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故意卖点破绽延了局,陪着小姑娘玩。
又见那少年深衣锦袍,气质清贵,一看不是寻常人家,正迟疑不决,已经事先知晓的谢裕开口解围:“这是我远房表亲,不是外人,还请世子不要为难。”
大燕当今圣上登基前是曾经前朝多派党争后夺嫡的六皇子,手足相争,曾经的兄弟姐妹在政变后多数被斩了首,亦或是黥刑流放,剩下没参与政变的大多也封得远,到如今,也就只有当初在外打仗,回朝后拥兵鼎力扶持六皇子的秦王还留燕京城里。
秦王一生戎马,英伟不凡,后院妃妾颇多,然不知何故,至今也只有一个儿子。这声世子,想来也不会有错,只能是那位秦王的独子了。
赵天歌年纪虽小,好歹也是商贾之子,早早便懂得了做生意要懂得奉迎,把握机会,结识权贵更是必不可少的要理,于是起身行礼,自我介绍起来。
华锦颔首,并不在意。
谢凝见大哥回来,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想到大哥回来通常要查她背书,想起书房里一个字没翻过的《论语》,脸上的笑又有些挂不住了,眼轱辘一转,谢凝悄悄看一眼华锦,后者似有所觉,挑眉回望。
谢裕并没注意到眼皮子底下的这些小动作,谢凝犹豫下还是鼓起勇气,歪主意上心头。
“大哥表哥你们聊,我嗯,我想起王妃娘娘一会还请我去王府看莲池呢,先走了。”谢凝撒谎,她白嫩的脸皮泛上薄红,先往华锦背后躲了躲,好在她个子矮,一遮就看不到了,又低头催促着华锦,
“娘娘有让你来带我去的吧,对不对?”
华锦背对着听出她尾音里带了点点肯求,心里好笑,虽然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按照以往的经验,八成和谢裕布置的功课有关。凤眸扬起,笑起来:“唔,让我想想,母后似乎有说过这么一回事。”
小姑娘立刻露出一副对啊对啊的表情,见谢裕并不太信,也知道自己的谎扯得有多不堪一击,当下不管了,越拖被喊去背书的几率越大,赶紧拉着华锦袖子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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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出了月亮门,华锦就控制不住了,眼泪都笑了出来。
谢凝讪讪又不满的睨他。华锦侧头看她脸皮红得如同天边晚霞,嘴边还挂着止不住笑意,半晌才忍着道:“怪了,小爷我在秦王府住了十几载,怎么不记得府上竟还有座莲池?”
谢凝咬紧下唇,耳根红红,发誓死都不再跟他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