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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虐文里病美人太子/事了拂衣去 第119节

    他来到这本书,第一次深切地感到惭愧。
    他之前一直在回避这种情绪,像是很超脱。
    裴太傅多年的暗中相助,商白珩对他不计回报地教导,周慈多年的诊护,文斓对他交心托命,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执灯者的守护,还有燕煦,还有各位同僚和伙伴,还有很多人,还有宋北溟……
    宋北溟。
    燕熙欠了好多情。
    他没办法再装作看不见、不在意。
    晚风灌进议事帐,带来门边宋北溟的气息,枯的味道在安抚燕熙动荡的情思。
    燕熙努力压抑着让自己不哭出来,他压着额头,藏住了滑过脸颊的泪,雪白脆弱的后颈艰难地支撑着心中的恸哭。
    他一个人,两个身份,无数情思,他那么破碎,再来重一点的碰撞就会把他打碎。
    他想:我是一个坏人。
    他骂自己:我是吃人心的妖精,把残忍的内心藏在漂亮的皮囊下。
    我享受着所有人的情意,却一直在计算着到了那一天要把所有人都抛下。
    全都抛下。
    三万汉家军和三万踏雪军成为压垮燕熙心灵支架的第一根沉重稻草。
    燕熙心里哭得好伤心:我真的太坏了。
    可他抬起头时,眼里复又清澈无辜,他在眼角的红没晕开之前就强迫自己止住了泪。
    他对自己格外残忍,他不许自己暴露这种脆弱和破碎,他心弦绷得心脏都在疼,却还是倔强地又变回那个干净的太子殿下,披上不谙世事、不通人情的外皮,就可以不用对那些沉重的感情负责。
    燕熙的演技那么精妙,连肢体的颤抖都被藏去了,他的视线从汉临漠转到宋北溟,完美的呈现了正常人该有的从震惊到困惑的过程,他问:“师父,梦泽,你们这便定下了?”
    汉临漠扶燕熙起身,答道:“定下来了。把汉家军、踏雪军和招募的新军编为东宫护卫宫,西境原来的守卫军暂不改旗号,但都听令于你。你起个像踏雪军那样好听的旗号,回头军旗一起改了。”
    燕熙轻声说:“你们就是为着这件事吵架吗?如果很为难,其实……”
    汉临漠不让燕熙说下去,略恼地打断了燕熙说:“我和梦泽没吵架,你别想多了,快想名字罢。”
    宋北溟一直看着燕熙,他似乎在某一刻觉得燕熙很难过,那感觉稍纵即逝,待他要去探明时,看到燕熙抬头一切如常,宋北溟心中略松,但那一刻的心疼却挥之不去。
    疼到痛。
    宋北溟略调了息,平抑了莫名的痛楚,接了话说:“微雨,我和师父好着呢,没吵,你只管起名。”
    燕熙弯了眼角,又对宋北溟露出那种情人间的嗔怪,转而问:“此事汉太保、裴太傅还有商老师,都知道吗?”
    汉临漠肃声道:“我出京前,他们专门把我叫去说的。这是东宫属官和东宫宾客一致的意见,殿下,你如今在这个位置上,事事都要求个万无一失。”
    这已经不是燕熙一个人的事情,东宫的安危和势力,牵扯着整个东宫派系最敏感的意志。
    燕熙忽地想起商白珩早在他刚入仕时就说过“要跳出棋盘”“若想决胜千里,我们下的是格局”。
    如今燕熙跳出了靖都的棋盘,在千里之外反而有了决胜靖都政局的实力。
    格局。
    商白珩的运筹帷幄令人毛骨悚然。
    燕熙被这种一步算百步的谋略震撼得微微战栗。
    他沉默着,他的思绪很快,脑海里翻涌着轩然大波,又很快归于平静,他的眸光逐渐沉寒,他深知此事利害,便也不再犹豫,说道:“今朝蛰户初开,一声雷唤苍龙起1。《史记》有云‘未央宫东有苍龙阙’,苍龙主东宫,便叫苍龙军罢。”
    苍龙军。
    汉临漠拍掌起身道:“甚好!此名大气又有军威,日出东方,青龙腾世,意头也好!就叫苍龙军,回头军旗图腾也用青龙,我给商白珩去封信,他书画皆佳,请他来画苍龙!”
    今朝蛰户初开,一声雷唤苍龙起——宋北溟沉吟着,觉出哪里有微妙,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这些字眼:
    惊蛰。
    微雨。
    东宫。
    苍龙。
    宋北溟僵住了,缓缓抬头,若有所思地望住了燕熙。
    -
    靖都。
    乾清宫,上书房。
    天玺帝召内阁成员议事。
    内阁如今有五人,首辅中极殿大学士梅辂,次辅建极殿大学士商白珩,文华殿大学士兼工部尚书裴青时,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孙昌,武英殿大学士兼刑部尚书周裕。
    天玺帝坐在御案后,英珠替他换了新茶,天玺帝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盖杯的声音打破了上书房的沉闷。
    商白珩的白发在窗外透来的光下闪着霜白的光,他在这要命的安静中缓缓开口:“西境军户逃役之事,已经证据确凿,宣总督送来的证据也都请有司重验过,刑部追拿了一批人,吏部也着手在六部清了一批人,眼下六部以清洗换清净,人手不足是眼下当务之急。但西境比六部更难,臣主张,还是要选一批人去西境。”
    天玺帝把茶杯墩在案上,惊得大学士们死死垂下头。
    裴青时坐在商白珩身旁,他握了握拳,从沉默中抬头,接了话说:“有官职在身的人不好动,可以从举人里挑,还有国子监的学生多,其中不少也有功名在身,也可以请国子监祭酒帮着参谋选人。”
    礼部尚书孙昌管着教育,看不得学子中断学业,他在内阁中年龄最长,虽是排在最末,说话却是当仁不让:“国子监为朝廷养才,里头学生若是动得多了,最后伤的还是文官根本。若去国子监选人,却不能以令相压,只能转了西境的求贤令,若有学生自发肯去,不拦着便是。”
    商白珩和裴青时听孙昌前半句的意思是反对,听到最后品出味来,孙昌其实也不拦着西境用人。
    商白珩和裴青时都松了一口气。
    周裕原来是兵部尚书,为了给升了总督的燕熙腾兵部尚书的位子,被调到了刑部,沾了这番调动的光,被补偿着提进了内阁。他在内阁中资历最浅,一贯是大家说什么,就赞同什么,是以当天玺帝看向他时,他抹着汗,陪笑着道:“臣附议,臣附议。”
    梅辂老神在在地最后开口:“陛下,臣瞧着此事无人反对,您看就此定了?”
    天玺帝收回目光,瞧着那茶水。
    英珠倾身向前,凑耳问:“皇爷,换的新茶还是不趁口?”
    天玺帝侧头,瞧见英珠今日刻意施了淡汝,愈发像唐遥雪了,他在英珠期待的目光里,复端起茶,喝了一大口。
    天玺帝的视线又冷又硬,把英珠瞧得瑟缩了下。
    英珠看那茶水下去了大半,心中知道天玺帝已经有了主意,先一步知道商白珩今日谋划之事大约会成,他强自镇定地去接了杯盏,再往里添茶。
    茶水的淅沥声,幽扬又清脆,响在大学士们的心尖上。
    天玺帝从英珠的手指上收回视线,瞧向商白珩,难辨喜怒地说:“那便依商次辅的建议。”
    上书房的气氛略松了下来,商白珩却被冷汗打湿了里衣。
    天玺帝坐在御座两旁特意添的灯下更显威严,他把方才议的奏折合上说:“姜西军名存实亡、西境无兵之事满朝震惊,经了这许多日痛骂,各部各地也都知道必得填补西境才能熬过今冬,眼下朝廷再难,也得先紧着西境办。”
    听到这里,大家都以为方才所议已然过去,不想天玺帝突然转了话锋问:“而如今娘子关打开,北原与西境连成一片,三万踏雪军南下西境,诸位怎么看?”
    这话虽是冲着所有人问的,首当其冲的却是商白珩。大人们悄悄瞥了一眼商白珩,都替商白珩捏了一把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今朝蛰户初开,一声雷唤苍龙起。引自吴存(元),《水龙吟寿族父瑞堂是日惊蛰》。
    第93章 青山谷雨
    商白珩垂着头, 没有慌张。
    他与燕熙通信不断,知道燕熙的动向, 即便是燕熙来不及说的, 以他对燕熙和局势的了解,也可以准确的猜知情况。
    商白珩嘴角藏着精深的揣磨,朝天玺帝躬身说:“回陛下, 眼下西境守备空虚,漠狄虎视眈眈, 凶险异常。大靖屯重兵之处有靖都、东陵、北原,禁卫军拱卫靖都, 东陵的林家军近年被倭海乱骚扰得疲于奔命;只有北原有余力驰援西境。依臣之见,宣总督能借来北原的兵,正是解了朝廷的难处,应当嘉奖。”
    商白珩说的鞭辟入里, 旁人听得提心吊胆。
    这是明着帮燕熙说话。
    天玺帝目光深沉:“你接着说。”
    商白珩接着帝王的审视,压力陡增, 面上仍是镇定:“当下守卫西境乃当务之急, 臣以为但凡是助西境守卫之事, 都应当支持。而且西境不仅要借兵,还要募兵,臣瞧西境的军报里提到募兵不易, 臣想, 之所以不易, 是因为原来的姜西军已失尽了人心, 如今想要募兵, 必得重建人心。臣以为, 得做两件事, 一是在西境公告太子殿下王驾亲征;二是重组西境兵马,重定旗号。有储君亲临,必会令西境士气大增。”
    梅辂接了话道:“重定旗号?此事涉及汉家家、踏雪军以及西境守卫军的编制,牵扯重大,怕是不好办。如此大动干戈,又有多少益处?”
    商白珩条理清晰地说:“一来以示与姜西军不同;二来掩去了汉家军、踏雪军的军威,大靖少了六万异姓军,而朝廷得了一只新军。”
    商白珩说得漂亮,还顺带把燕熙摘得干干净净。
    天玺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说:“甚好,那便依商爱卿所言。”
    裴青时在转瞬间便想明白了,此事关隘在旗号如何定,他心中猜知某个方向,顿时被那个可能性惊得心头惴惴。越是在这等时刻,他越不能表现出惶然,更不能与谁有交流,他端坐垂眸,袖中手紧了紧,把话题往偏了带:“可若是暴露宣总督便是储君,只恐会危及储君安危。”
    商白珩说:“只消说太子殿下已到西境即可,何时现出殿下真身,由殿下自己主张。中枢远在千里之外,不知前线情况,此事从权处理罢。”
    孙昌听到新旗号时,便留了心,他是礼部尚书,有权涉定名之事,他沉吟道:“要起新旗号,礼部不日将朕合钦天监,测算天象,给出备选之名。”
    周裕不知内情,听得云里雾里,起旗号之事于他职权内皆管不着,他索性做个老好人,乐呵呵地说:“甚好甚好。”
    商白珩心中已经猜知燕熙会如何取名,他要做的是在燕熙取的旗号绣在军旗之前,给出一个合乎礼法和天象的理由。
    苍龙。
    这将是一个能号令忠于储君之士和执灯者的旗号。
    商白珩垂着眸,他心知能入阁之人,都是人精,大场之人除了孙昌和周裕,大约都懂了新旗号有关东宫势力的深意,梅辂是老狐狸,裴青时事事迁就于他显是为着向燕熙表忠,这两位方才所言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天玺帝肯定是瞒不住的,但天玺帝对燕熙的偏爱古怪又诡异,连在这种危及帝位之事上,竟还是有求必应。
    物反必妖,经过今天的试探,商白珩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觉得有某种看不透的危险在靠近。
    皇家亲情淡薄,连父子都难相容,历来鲜有太上皇便是铁证。皇帝与太子之间或许有超出其他皇子的亲情,但互相的胁制和提防亦是难免。对燕熙的偏爱至此的天玺帝,更像民间某些偏爱幺子的父亲,却绝对不像一个皇帝。
    商白珩入阁以来,近距离地观察天玺帝,愈发瞧不明白。天玺帝矛盾又神秘,越是试探,越发深不可测。
    商白珩在上书房的沉闷中感到隐隐的窒息。
    -
    议事毕,内阁大臣们送天玺帝从上书房出来。
    乾清殿就在上书房北边,内阁五人跪在上书房外送帝驾,待乾清殿传来迎圣驾的声音,五人才起身。
    商白珩原地驻足,他目光落在乾清宫西侧弘德殿的围墙上,看那侧开的小门日日紧闭,今日仍然没有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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