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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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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顺天府学张贴公告,择于初九日考核辖内秀才,择优录入府学就读,五十人为额满,各考生凭文取进。
    教化之行,京师自当率先垂范,顺天府学为大庆朝府学之首,名气最盛,府学内教谕皆从国子监抽调,学风严正,人才辈出。它居于京畿之地,每年只从大兴、宛平两县录取五十名秀才,竞争颇为激烈,若是不幸落选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到县学就读了。
    学子热衷于官学,还有一个原因是官学有资格举荐贡监,顺天府学举贡的名额向来比其他地方多出一倍。
    消息传出来后,段夫子对裴少淮道:“从前不让你们进县学,是担忧你等年岁尚小,不辨是非,受那急功近利科考速成之术影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现如今,你的文章已经小成,颇有自己的笔法,又有了明白是非的能力,可以去府学读书矣。”
    又言道:“我所讲授的,即便再好,亦只是一家之言,长久拘囿于我门下,往后必定面临寸步难进之时,你也当出去听听外面的学问,结识新的同仁,辨识周遭的形形色色了,一点点累积自己的见解,如此才能更上一层楼。学问如同雕琢,先是大刀阔斧得其形,再用小刀慢慢削去细枝末节。”
    “再者,你若不出去看看,你便不知道秋闱有多难,不知道有多少精通学问的学子或这样或那样的缘由,难以往前一步。”
    裴少淮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日。大庆朝以公学为盛,私学为辅,大多数学子院试之后,皆会进入各地府学就读——既科考是为了为官,岂能不去官办学府走一遭?
    他掇拾好衣袍,端端正正,而后撩起前摆跪地,朝段夫子行跪拜大礼,一边磕头一边言道:“一拜,谢夫子传道授业解惑,教小子读书写字习文,二拜,谢夫子传授小子仁义礼智信五常之道,三拜,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但有金榜题名日,官袍加身时,学生必敬夫子上上之礼。”
    “好孩子,快快起来罢。”段夫子额间皱纹舒展,言道,“到官学读书,结识更多的人,是科考路上不可缺的一部分,青禾三月发芽,四月抽叶,五月成簇,到了何时理应做何事,都是有定数的……何须行此大礼,又不是山海相隔难以再见。”
    “夫子理应受此大礼。”
    段夫子又打趣道:“府学时常午后便散学了,初一十五休沐,你要时常回来,好让我考校学问,若是发现心有懈怠,学问没有精进,我可不依。”
    其实是叫裴少淮经常回来交流学问。
    此后,裴少淮便有两处学习的地方了。
    “小子谨记夫子教诲。”裴少淮也跟着打趣道,“言成大外甥可别偷偷叫人把我的桌椅搬走才好。”
    “净瞎说。”徐言成嘿嘿应道,“明日我便光明正大帮小舅给撤了,岂会偷偷来?”
    五月初九这日,顺天府学里,宋山长带着一众教谕组织考核顺天府秀才们的学问,时长半日,习八股文两篇,时间还是有些紧张的。
    只堪堪录取五十人,却有近两百人参加,个个皆有秀才功名。
    依照不成文的规定,院试前十一般是不会被淘汰的,裴少淮居于院试案首,更是无需担忧。但裴少淮依旧很认真对待此次考试,心想,横竖已经耗去了时辰,还不如仔细对待,若能写出两篇上乘之作,也算有所收获。
    其一题出自《中庸》,言道:君子和而不流。
    其二题出自《诗经·卫风》,言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两道题讲的都是君子品性,出题十分平易,恐怕是考官有意如此,因为愈是平易愈是难出佳作,也愈能显现考生的笔力。第二题出自五经中的诗经,不管考生以哪一部为本经,都要以此为题,以《诗经》为本经的考生自然高兴,非《诗经》本经的考生若是连“如琢如磨”都不会破题,那也不必再考了。
    这也再次说明一件事,学生选择本经可不意味着只学本经,《诗》《书》《礼》《易》《春秋》一部也不能落下。
    对于第二题,裴少淮沉思片刻,心道,玉质是天生所有,若想成为珏,则需雕琢磨砺,若是比作人,则天性禀赋比作玉质,一心求学为雕琢过程,一个有天赋的人也要虚心求学方能成才。
    二者缺一不可。
    打定主意以后,他下笔破题写道:“论君子之德,故当观其所禀,而犹当考其所学。”禀,禀持天赋也。
    润色成文以后,裴少淮又检查了一遍,还算比较满意,两篇文章誊抄好后,安静等待交卷出场。
    翌日,顺天府学放榜,裴少淮、江子匀和贺涵学等院试前十,均在录取之列,裴少炆不知何缘由并未参加考试,放弃了入读顺天府学的机会。
    裴少淮不知道的是,他的卷子被教谕们纷纷传阅,又呈给山长,众人皆称赞其文句中透着一股灵性,既引经据典又不古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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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天府学位于大兴县内,原是前朝的太和观,后设为官学,整套大院精心修葺过,其规格虽不及国子监,却出天下府学之右。
    顺天府学遵循“左学右庙”之制,分为左右两路,皆为三进式。左路主要为学堂,最大的当属正殿明伦堂,左右两侧设有各科科房和斋舍。右路则为文丞相祠。
    一套套斋舍小院并排修建在一起,每院南边留作大门,东西北三侧各四间厢房,每个秀才一间,若带有书童,或是同住,或是住在大门边的物料房内。
    裴少淮虽不打算在府学里常住,却也带了不少物件来,以便不时需要在府学里留宿。
    正巧,院试第二的贺涵学,还有江子匀,都与裴少淮分在了同一个斋舍小院里,以后交流学问就方便多了。
    入学的头一日,宋山长给五十名新进的学生授课,言道:“诗词歌赋属浮华薄技,胸有少许墨水者,皆可小成,然则经术八股,非通读古今蕴含深者不能成。”大致意思是说诗词歌赋是文道小技,科考最主要还是靠经术、写八股文,提醒场下学子不要把时日耽误在诗词歌赋上,而要抓紧时间磨练自己的文章。
    场下学子纷纷颔首,深以为然。
    不止他们,大庆之内,十名学子恐怕有八名是这般想的。
    宋山长又言:“普天之下,皆以科第文章为重,尔等莫负光阴。”这开学的第一课便算是讲授完了。
    回到书堂之内,裴少淮又发现,许多同窗的书箱里除了四书五经几本书以外,几乎人手一本《十科策略》,江子匀亦不例外。做课业写文章之时,常见同窗们将此书拿出来,不时翻阅查找,似乎不能离手。
    这本书裴少淮从未读过,他好奇此书有何独特,竟能让大家如此钟爱,于是向江子匀借阅。
    江子匀诧异道:“淮弟竟然没有读过此书?”
    裴少淮点头,应道:“从未读过,故此才会如此好奇。”
    江子匀更加诧异了,有些不可置信,问道:“那淮弟答策论、写文章时,所需知晓的时政策略、历朝典章制度、古今兵制,还有八大家文章的流传优劣、历朝钱法、河工水利等诸多细碎繁杂的学识,是从何而来?”
    其实江子匀还未说完,要答好策问,写好八股文,需要涉猎的知识面十分之广,几乎涵盖各行各业、各朝各代。
    裴少淮想了想,应道:“或是夫子讲授的,或是夫子叫我等回去研读某某著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许多事都能有个一知半解,然夫子说还远不能及。”
    “无怪你文章写得那么好,句句都能言之有物,原来是胸间有乾坤。”江子匀一边感慨一边将《十科策略》递给裴少淮,又道,“这书里头归纳的,便是我方才问你的那些,一共分为十科,故有此名。”
    又言道:“天下许多学子钱囊羞涩,无法博览群书,或是时日不够,难以精读细读,只能借此书窥看一二,自行理解。”
    裴少淮翻开一看,果然如江子匀说的一样,十科分门别类,一一讲述,许多重点都能有所体现。缺点亦十分明显,纸页有限,涉及太广,内容只能点到为止,不能深入。
    这不就是后世的考试教辅书吗?
    江子匀叹息道:“这样读书也是无奈之举。”又拿出一本《二三场群书备考》给裴少淮,道,“这本也是必不可少的。”
    至此,裴少淮终于明白夫子所言那句“受那急功近利科考速成之术影响”是何意味。
    裴少淮心想,此事并无对错之分,若是都能博览群书自然最好,可若是没有条件,难不成就不读了吗?他不能以“饱汉不知饿汉饥”的姿态去看待此事。
    “谢子匀兄替我解惑。”裴少淮道。
    “这哪算是解惑。”江子匀笑道,“哪日我遇见不懂的时政典故,向你请教,那才是你解惑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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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裴少淮去上府学之后,徐府学堂里便空了一个位置。
    裴少津时常习惯性转头,拿着文章问:“大哥,你看我这一句写得如何?”久久不见回应,才意识到大哥已经去府学了,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位置轻叹一声,“果然还没习惯过来……”
    徐言成亦是如此,他早晨准备笔墨时,时常还把裴少淮的那一份也端出来放在桌上,等到夫子上课了,才后知后觉——少淮即便要来,也是午后府学散学之后,才会过来向夫子讨教。
    裴少津、徐言成两个小子读书越发认真了,两人私下曾聊过。
    “我俩好好准备,等来年院试一过,我们成了秀才,便也能到府学里和少淮一道研习了。”徐言成道。
    “夫子说你每次破题都十分巧妙,只需再磨练笔力,来年一定没有问题的。”裴少津道,又说,“我最近却有几篇文章有些偏题,夫子叫我回去再读一遍章句集注,若是不能做到精巧破题便选择中规中矩。”
    “以你的资质,绝非难题。”
    两个小子相互鼓励,心中都有了目标。
    一旁的小言归也跟着说道:“大哥、小舅,我是不是也要更加用功,追赶你们?”
    又道:“我也想同你们一起去上府学。”
    言成笑笑,揪了揪小言归的脸蛋,说道:“读书要一步步来,你还早着呢。”
    第43章
    朝廷曾下诏言:“惟致治在善俗,善俗视教化。”命各地府衙修建府州县之学,以兴教化,朝廷对官学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礼、乐、射、御、书、数,皆在教化之内,在顺天府学里亦设有相应的科房教习六艺。
    “欲成为君子,必先学六艺”,虽有言如此,但除了书和数,其余四艺基本退出科考之列,主流风气还是以研习八股文章为重中之重,所谓学习六艺不过是承袭传统,学个趣儿。
    六艺每三五日才有一课,皆设在午后。出身高门的学子,自幼接触,不必学也会。出身寒门的学子,购置笔墨纸砚已是大花销,又哪来的银钱买琴买弓,大多选择学习吹笛,借府学的旧弓体验一番,也就罢了。
    御马射箭就更不必强求了。
    至于数科算学,大庆虽未白纸黑字规定不考,然则近十年的科考题目中鲜有出现算学题目,即便是有也是结合策和判来出题,涉及的知识不外乎是“乘、因、加、归、减、精”等简单算法。
    朝堂上,算学归于天文历法之官来辖管,此官又多以世袭为替,自然也就鲜有人立志于此了。
    府学的算科课堂上,教谕来来回回讲“乘、因、加、归、减、精”,又举些计算税赋的例子,糊弄度日。
    裴少淮十分无奈,数科杂学不受重视,已然成了风气,文人已形成惯识。他虽知晓算学之重要性,可以他一己之力目前尚不能改变甚么。
    裴少淮轻叹一声,取出白纸,尽力回想自己前世学过的一些算学知识,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以备后用。他不敢用后世的符号来写,倘若被人发现,以“擅造妖书谣言”之罪名举报他,他的前程可就算是玩完了,指不定还要吃一百板子,下手狠一些或瘫或亡。
    《大庆律》有言:“私家收藏玄象器物、应禁之书,私习天文妖言惑众者,杖一百。”
    所以裴少淮写得很慢,所记的内容也是深思熟虑过的,权当是数科课上消遣时间了。
    ……
    刚进府学的头两个月,五十名新进秀才皆十分规矩,巳时开堂后教谕升座,诸生行二拜礼,拱手齐立,等教谕言“坐下”方敢落座,书案上笔砚、书籍安顿得齐整。
    讲授经义、八股文章的教谕毕竟是国子监抽调而来的,皆有些水准在身上,裴少淮每每听下来,总能发觉些可取之处。取百家之长以强自身之短,倒也没有虚度光阴。
    可渐渐地,秀才们熟悉了府学的规矩,在课堂上开始呈现懈怠之态,学习之事也有自己的主意,常常有人前来点个卯便中途离去,课堂上也不乏低声交头接耳者。
    散学之后,打着探讨学问的旗号,结伴前去拜访曲居士一醉方休的学子,不在少数。寒门学子成秀才以后,生活大有改善,怀里有了余钱,亦有不少人加入此列。
    这日,裴少淮回到斋舍小院,恰好撞见有人与江子匀拉扯,言说要请他去贺相楼里讨论学问,江子匀不肯,只推辞道自己近来脾胃不佳,要留在府学里静养。
    “你若不去,便是不给同窗面子,只消过去坐一会儿,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江子匀仍是辞了,那人只得讪讪离去。
    裴少淮见此,对江子匀的好感又添了几分,能不受人惑坚守本心的人,颇为难得。
    休沐的前一日,裴少淮正打算回伯爵府,恰巧见江子匀的房门大敞着,便敲门进去与江子匀叙话。
    江子匀放下笔,起身稍拱手,道:“淮弟这是收拾妥当准备回去了罢?”
    “正是。”
    裴少淮见桌上散放着许多誊抄好的书页,正在晾干墨迹,还有一沓已经叠整齐的,遂问道:“子匀兄这是在抄书?”
    “近来功课不算紧张,替人抄几本书,聊挣几个钱来买笔墨纸砚。”江子匀轻松应道,“权当是温习书卷和练习书法了。”
    江子匀的字端正微宽,笔划圆润,看起来很整齐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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