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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突变

    次日子夜
    星河鹭起,璀璨的夜空下不知名的白鸟浮游江中划出漫漫波纹。虹色的江面是鱼群携带磷光,时而如花团锦簇时而如彩带游舞,异常吸睛。跟随这幅江面画卷向前航行,最光辉圣洁之处就埋葬着神明陨落的神器。
    静静横在江中的巨鲸就背负着这座埋葬神器的庞大古堡。古堡上斑驳的青苔已染成了淡黄色,最高处一道明黄夺目的剑影无需多说也知道是什么。
    “再看还是有震撼的感觉。”
    不知谁说了一句,甲板上的几位回过神来,看到对方后不约而同露出笑意,像在说:你怎么也在?
    变故就在这轻松自在的氛围中发生了。
    先是不知哪里来的轰鸣,随后江面的鱼群快速改变航向呈鸟兽四散状。
    江面震动起来,飞舟开始剧烈地上下左右摆浮。惊疑不定中,所有人抓住船上的桅杆等固定物,把探察的视线投向四周。
    后舱门被大力推开,一个人面容仓皇地冲了出来。
    仔细一看,她左手腕鲜血淋漓,一截皮肉被剥离呈褶状堆迭在手腕处。
    如此情状,机警的已明白发生了什么。
    “乐姑娘,快念佛经!”
    说话的是王令芳。作为机关城的技师,她深知机关石的可怕之处,立刻让清平发动灵契压制。
    另一部分人听见王令芳这么说也反应过来。
    “修罗二跑了?这江震莫不也是他搞得!”
    陈三大叫道。离他不远处,原本陈一待的位置已不见了人影。
    清平被撞疼了肩膀狠狠地挤到了门框上。
    陈一下了底舱,小雪青衣都在下面。
    “没反应。”
    清平镇定地说,脚下步子极快走到船帮处,向江面张望。
    她记得半梦半醒时手腕一阵巨疼。她立刻睁开眼睛,舱室只有她一人,门窗皆大开。
    早知道他要搞鬼可她还是睡了,都怪她!
    清平心里自责,嘴里再度念动佛经。
    只要范围不超过二十里,她就可以用灵契压制修罗二。那种剧痛修罗二是承受不住的,起码,在机关城中他是那么表现。
    想到这里清平心中越发不安。
    会不会那种疼痛难忍的惨状是他装出来的,目的就是迷惑他们?
    “清平你的伤!”
    陈三已来到清平身边,略显急躁地把她的手臂拉起来。
    这一拉动,清平立刻疼得呲牙咧嘴,忙把手臂抽回来。
    身后传来跑动声,清平匆忙回头,是陈二、陈四、陈五陈六他们。
    这四人正飞速往底舱去。青衣、小雪、洛富金他们有这几人帮忙应不用操心。眼下最关键的还是修罗二。她只能一刻不停地发动灵契,祈求这契约是奏效的。
    “乐姑娘,你身上有酥麻感吗?如过电一般。”
    对面,王令芳大声与她说话。
    船极不稳当,王令芳也不敢乱动,只死命扒着船帮与她喊话。
    清平闭上眼感受,通体确有淡淡的酥麻感连指尖都在微颤。
    “有,王大姐!”
    “那说明灵契生效了,他一定就在二十里内,姑娘别放弃,死命念就是了!”
    话刚说完,一个巨大的浪头从船底腾起,整座飞舟几乎是瞬间上升了几十丈的高度。
    这种感觉就像被古堡子托在了背上,化成了它身上那座古朴的城堡。
    这念头一霎逝去,浪头下降,整座飞舟不受控制地头朝下往江里扎去,这样整艘船又要被淹没了!
    不可以,他们都还在下面!
    “陈三,快御剑把底舱的外部门窗都关上!”
    绝不能让水进舱!
    陈三立刻明白了清平的想法。他忍着身体疼痛强行催动灵力唤出飞剑。他揽住清平的腰,对方却推开了他说道:“不,你先把王姐带走。”
    “什么!”陈三大叫道:“你不要命了,这浪头拍下来你受得住吗!”
    “你的飞剑只能载一人,不是吗?把我带到瞭望台上我自有办法。”
    说完不容陈三多言,跳到他背上催他快走。
    陈三气得不行,更多是无奈。他太知道清平这倔脾气了,而且他好心疼她!
    把清平带上瞭望台,眼睁睁看她忍着小臂的剧痛把自己绑在了桅杆上。
    她用眼神示意他速度行动,便不再看他一眼。
    “你也躲进底舱不行吗?”他最后乞求她。
    “那谁来管你呢?”
    底舱的两扇门,一扇可以从里面锁死,但另一扇只能从外面锁上。上一次古堡子袭击飞舟后,这扇从里面锁死的门就坏了,现在只能从外面上锁。
    陈三主修火灵根,他的法术无法像土系和木系法术那样能从内部把门堵死。这意味着,陈三最后一定会在外面。
    “没关系,我会撑到你救我的时候。而且总要有人在外面给大家开门吧。”
    清平对他笑了一下。淡淡的,像一朵平日最常见所以无人在意的春花。
    陈三很没出息地哭了。他冲向王令芳,揪着她的衣领快速地把她拖进了底舱,锁上了第一扇门。
    清平看见他快速地往船尾去,心中松了口气,目光凝重地看着前方。
    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垂几乎和船的桅杆垂直。江面已吞没了船头的麒麟兽首,很快就要……
    清平闭上眼睛努力蜷缩身体护住脑袋。最后一刻,她仍然在念着佛经。
    温凉的江水将清平吞没,念诵声刹那湮灭。
    远处,古堡子沉睡在翻涌的江涛中。神剑冰冷地注视着一切变故。
    或许是有神力照耀的原因,江里并不太昏暗。清平睁开眼睛,隐约看见一个巨大的黄色光亮。这道光亮缓慢地移动着,淡淡的青色伴随着它,由宽渐窄。
    清平不由睁大了眼睛,仔细追究这是什么物体。窒息感在这种情况下减弱,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一条长条形的“鱼”出现在这盏灯前,她才发现这盏灯相当巨大。
    周围好安静,连水声都听不到。
    就在这种诡谧的氛围中,巨灯被划开一道细痕。淡红的液体从中涌出,如同薄雾盖住了黄色的灯光。
    红色?难不成……
    低鸣夹杂着哀痛。巨灯开始快速闪烁,那条“鱼”不见踪影,灯开始转向。
    清平捏住脖子,难受地吐出一串气泡。她努力保持镇定,知道越挣扎越会加快呼吸。她把手伸到腰间去解细缆绳。最强烈的冲击已经过去了,只要没被翻滚的江水耗尽力气就有活下来的希望。
    江里并不暗所以陈三很快就找到了清平。她正在解绳子,看见他后用手示意他来帮忙。
    陈三谢天谢地,连忙游过去拿剑砍断了绳索,抱着清平从江水里冲出来。
    “只要船舱不进水,一会儿就能浮上来。”
    清平喘着粗气往江里张望。这话更像说给自己听的。
    “修罗二果然在附近。”陈三说道。清平忙问,“你看见他了?”
    “嗯,就在那里。”陈三指向五百米开外,神器的位置,“船刚被淹没多久,他就从江里蹿出来立刻往那里去了。还好我离得有点距离,否则会被他直接冲撞上。”
    “我在江里也看见他了。”清平细想,鱼应是修罗二,巨灯则是古堡子的眼睛。她当时在南海是亲眼在云层里见过古堡子眼睛的,很快就和其对上号。“他在江里和古堡子打斗,这江震恐就是争斗间造成的。”
    “古堡子一雄一雌,咱们之前见到的活的是雄鲸,神器所在则是雌鲸。”陈三说完更迷惑了,“他们两个怎么斗起来的?”
    “不清楚。”
    清平面色凝重。
    昨日发现修罗二的异样,今日他和古堡子斗上,这两者有何关联吗?还有这灵契为何没限制修罗二?到底是灵契没作用还是修罗二根本不怕灵契?
    谜团一个接一个。正当清平感到一团乱麻时,夜空突然降下一道紫色雷电。
    沉闷的轰鸣很快传到两人的耳里,告诉他们刚才转瞬即逝的紫光并不是错觉。
    清平愣了愣,心想:莫非这就是小雪和青衣说过的紫雷?
    思路没有串起来,紫色的雷光却不间断地从夜空落下。
    清平陈三二人隐隐感觉到这些雷光中残留的神力余韵。江风大作,几乎要把二人掀翻。
    “我日,那是修罗二吗?”
    陈三嘴唇发白,指向远处。他有灵力加身,视力会比清平好些,勉强看清楚那雌鲸身上正有一个人影快速地攀升。
    “他他娘滴要干嘛?他、他是要拔神剑吗!”
    陈三骇然地播报着前方的情况。清平听的脸色惨白,“你说他要拔神剑?”
    “似乎…是的……”
    陈三眯起眼睛,看得更清晰些。
    修罗二现在是成人体态,山猿般修长粗壮的手臂正伸直了,手则牢牢地握住神光最明之处,向上用力。这不是要拔剑是什么?总不能说是在给神剑按摩吧!
    “雄鲸撞向修罗二了。这好像是在保护神剑?它老婆在这里,也说不定是在保护老婆!”陈三措辞不正经,实则态度已非常认真严肃。
    清平感觉一阵儿眩晕。
    觊觎神剑,修罗二这算得上渎神。
    他昨天那个疯狂的笑容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即将抵达神剑之处而期待渴望。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
    是啊,她怎么能忽略这件事。
    修罗二倘若知道这世上存在一位神明必然会去挑战。哪怕那里只是一把神剑,他也会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把这属于神的东西占为己有!
    “疯子。”清平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然后看向陈三说,“等船浮上来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让他一个人疯去。”
    陈三把清平往上颠了颠,避免她滑下去。
    “可惜了。这神剑插在这里起码附近一带不会受邪物魔兽的侵扰。”
    “他拔不出来。在他拔出来前,紫雷会把他劈成飞灰。”
    清平语气肯定,面对这把神剑她有一种莫名的信念。此时飞舟缓缓浮出,先是船尾后是船首,最后整个袒露出来。
    两人打开舱门,青衣等安全无虞。
    听了简况,青衣立刻采纳了清平的建议,决定后撤五里,并要求王令芳代表的墨家机关城就灵契失效作出补偿。如果修罗二不可控制最后逃窜,他们必须赔偿同级修罗机关石一枚并成倍货款。这是当时签订的文书上写明的。
    飞舟调整航向,开始远离神器位置。
    拐过一处大弯,低矮的山丘横亘完全遮住了神器和雌鲸。不停歇的雷轰和雄鲸的哀嚎诉说着激战的持续,天地变色紫红与金青不断交织,犹如末日灾厄。
    大家聚集在甲板上,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无人想过要阻止修罗二,他们像见识过老虎捕食同伴后就自然学会了逃跑的鹿狍,对修罗二始终保持最高的戒备和恐惧。
    有人干笑两声后叹了口气。似在笑自己小题大做,又似在笑自己是无能的怂包。
    一声凄厉绵长的鸣叫后,紫雷停止江风瞬熄。空气如同被抽卡,周围的一切静到堪称可怕。
    陈二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说,“我去察看一下情况。”
    “不急…再等等。”
    靠着角落坐的青衣抱住自己的手臂,神情有些恍惚。
    “青队,眼下还是即刻查明情况更好!”
    时刻掌握前线情报,尽可能给予后方足够的时间调整战术,这明确地写在斥候条例之中。
    “这时候太危险,谁知道它们是不是耍阴招,万一被波及就不好了。”青衣摇了摇头,依旧否决。
    陈二急得直叹气。
    青衣向来以集体利益为重,何时有过这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行径!
    不能再等了。
    陈二于是唤出飞剑,自顾上升越过山头。
    其余人等惊呼,然而陈二充耳不闻,消失在丘陵之后。
    可很快…大概也就四五个呼吸,一道大喝就从山那边传来。起初听不清,但大家已冥冥中预感出事了。
    “逃——!”
    “御剑!御剑!”
    陈二目眦欲裂,拼命大叫着火速往飞舟驶去。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只记得那些零散的画面,没有办法串联,但最后停留在座天鲸抢走了神剑目标明确地直冲飞舟方向,这头庞然大物似乎要杀了他们。陈二想起在东南界门时座天鲸就这么干了一次不,所以它的目的一直就是他们!
    陈二随便救走一个不会灵力的成员,眼下顾不上那么多,能救到谁就救谁。
    随后陈六救走了小雪,陈四要救陈三无果后救走了洛富金,陈五则救下最近的王令芳,总之场面一通乱糟。而临时被称作了陈七的修士早已一个人催动灵剑逃出老远。
    他,谁都没救。
    陈三目露痛色拽着清平说,“我带你走。”
    清平看着不远处,陈一和青衣正相拥在一起,两人宛如一对爱侣。清平此时才发觉,原来他们早已情投意合、情根暗种。清平露出一道甜腻的苦笑,轻声对陈三说,
    “谢谢你,没想到我在你心中这么重要。”
    天上,所有人都看着甲板上的四人。座天鲸巨大的头颅出现在了每个人的视野中。它已成化石的巨大鲸须见隐约可见一把耀目的神剑。
    作出抉择的时候大概到了。
    清平推开陈三,他不受控制地跌倒在青衣和陈一身边。
    眼见座天鲸调整了姿态犹如陨石径直冲向了飞舟,陈三知道这时他绝不能去救清平了。他本以为自己会来不及心疼,可当他随手抓起陈一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碎掉了。
    耳边陈一不断地喝骂让他去救青衣。可是他不能……他回不了头了,也不愿意。
    座天鲸叼着神剑狠狠刺中了那个人。
    时间静止。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他们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血从神剑贯穿的伤口里涌出,片刻间染红了青色的衣衫。
    女人狼狈地倒在甲板上,木讷地看着前方。
    嘭一声巨响,座天鲸被击中头部,庞大的身体在蛮力的驱使下撞上山体。
    来者先是看地上倒着的两人,随后幽幽看向不远处跪坐的女子。最后什么也没说,立刻朝座天鲸去了。
    “不…不…不要……”
    清平狼狈地爬过去。她腿软地站不起来,因为她根本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左肩头残留着青衣推开她时的触感。她更不理解,小雪怎么也倒在地上。
    女孩呆呆地看着夜空,血液化成红色泡沫在她的唇间破裂涌动。
    她的手心是一块消融的冰雪,而青衣的伤口处残留着白色的霜雾。
    小雪是风水双灵根,当初清平鼓励她,安慰说她能够修炼出冰雪的法术,现在她真的做到了。
    她想救清平姐姐,所以在神剑刺下前爆发了灵力凝结冰雪试图阻止神剑。
    可是她太弱了……神剑一点都没慢下来……最后剑气的余波割破了她的脖子。
    清平姐姐的手好温暖。捂在她脖子上,一下就不冷了。还好姐姐没事……她再也不想失去姐姐了……不想像失去构穗姐姐一样失去清平姐。
    “不…不要——啊——!不可以,不可以!”
    清平凄厉地大叫着。她用手捂着青衣胸前的伤口和小雪的脖颈。可是这些血根本不听她的哀求,疯了似得外涌。
    青衣覆盖住清平的手背,眼睛里是一些水雾。
    “清平,还记得我给你的那粒药丸吗?”
    主公留下,嘱咐她只能给清平用的家传灵药。
    清平记起来,几天前青衣刚把药盒交给她,说担心发生变故后顾不上她,所以让她自己带在身上方便随时使用。
    清平慌忙取出药盒,这短短的时间里,青雪二人的伤口又涌出大量的鲜血。
    当灵药拿在手里的那一刻,清平终于意识自己面对的是何等地狱。
    药只有一枚……
    “清平,我求你,把药给青衣吃……”
    清平回过神,这才发现四周都是人。陈一被陈三拦着,无法靠近她,可他脸上的狰狞神情是多么可怕。
    “给青队吧清平……小雪只是个孩子……”
    “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畜生话!”陈六气得直接和陈二缠斗起来,可他也没说不要给青衣吃。
    原来,这就是青衣每次抉择时要面临的内心挣扎。清平想象不到青衣怎么在这种地狱里活下来。这里是如此绝望露骨。
    她开导小雪让她接受自己被青衣放弃的事实。她怎么可以说出那些堂而皇之的话呢?
    清平缓缓看向小雪,和她稚气依赖又绝望无力的视线相对。
    清平感觉眼睛被火烧针刺,根本无力承受这种视线。
    所有人似乎都要放弃小雪。
    原来大家都这么可怕啊……
    青衣笑了笑,从清平摊开的手心里把药拿走。她仿佛没有受伤,一举一动还像健全时一样流畅。
    “我想,是该还你恩情和偿还罪过的时候了。”
    青衣把药放在小雪的唇上,灵药接触温热的唾液立刻雾化进入小雪的体内。这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短暂,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做完这些,青衣捏了捏小雪的脸,笑着说,“要好好长大,知道吗?”
    这就是青衣最后的遗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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