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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珠儿_分节阅读_158

    晨曦下,阿昭虽微笑着,神情里却带着一份比以往加了许多倍的孤单与忧郁。看上去实在令人心疼。阿润却不知道,顾昭看他何尝不是如此。
    阿润心里紧了紧,也回笑笑,还是走了。
    待那人去了,顾昭叹息了一下,吩咐人将院门开了锁,放了细仔,新仔,还有他奶哥毕梁立带着仆婢进来搬东西。
    如今,顾昭虽不是宗室内的天潢贵胄,却也是有着独立的祭堂,祭田等等重要财产大家贵族门户。他府编制复杂,其中有专门为他服务的部门,部门官也是九品的官身,拿着国家跟顾昭给予的两份俸禄,他家有外内堂主事,供事,笔帖事,各府学司职教习近三十人,分管各地财产的管头,庄头等等能有百人之多,除了每年国家按照制度给顾昭六百贯的补贴之外,就这些官员的额外支出有三千多贯,你不用还不行,这是规矩与体面。
    就这三千贯还是那边国公府支出的三分之一都不到,按照规定顾昭名下可以用官方允许的官奴一百八十名,他家家大业大,那么下面用的有多少?真实的人工到底有几人,这是顾昭自己都不清楚的。最初,他有些小农思想,总是会斤斤计较,生怕自己犯了文学作品里的错误。
    现在,他也不是高贵了,习惯了,他只是装作看不到,麻木了而已。有时候顾昭很茫然,茫然到从不敢问到底有多少人为自己服务的?他的身边每天不也就是那几个人吗?毕梁立,细仔,新仔,还有几个小太监,家里地位低一点的奴婢都不敢在他面前露面的,生怕怀了规矩。
    就这么算,还只是顾昭明面上的私产,至于家族公产那就多了,平洲的,登州郡的,封邑里面的……,顾昭要拿家族财产的五分之一,也要为家族付出五分之一的心力。他哥哥顾岩,拿五分之二,剩下的哥哥分那五分之二。
    按照他如今这个级别,正常来算,他算是铁帽子郡公,他的妻子是正儿八经拿国家二品俸禄的夫人,他若可以生,他的嫡女那是要封乡君的,他母亲在族中庙内,每年要享受二十八桌供饭,每桌比原配少一贯,计十四贯,其中包括,灯油,冥纸,更香,干果俱都算在内,比现在乡间的活人乡绅还过的舒适富贵。
    其实,顾昭有时候能摸到为什么自己跟阿润总是捅不破,这层膜是阿润认为理所当然的,顾昭无法习惯,不能完全接受的这些生前死后的待遇,人与人之间的阶级。作为现代人,顾昭很惶恐,有些接受不能,却又跟阿润解释不清楚。作为曾经的一介屁民,顾昭有过在船上断顿,满大轮舱找烟屁股的经历,他的灵魂是真实的,所以他来了多年,可梦大多都是现代的,屁民跟生就贵族的阿润那是有千年鸿沟外加架空时代的这种难以表述,无法言喻的断层。
    他爱,天性中却又带着一份现代人生就的冷静,冷淡,冷然,冷酷与过于注重自我人格的个性。这种残酷的性格,才是他的痛苦所在。
    正在思量间,他奶哥毕梁立带着一排家奴,端着食盒进了屋,摆了一桌子饭食,因要出远门,今日备了寻常人家难以吃到的肥鱼。一般家里有人出行,都要这样预备。
    鱼肉不知道被用了什么办法处理过,味儿喷香,肉中的刺早就被剥离干净,妙的是那鱼还是鱼的样子,只是没刺儿了,一整条被侍奉的十分舒坦,款款的躺在鹿花长盘当中,那鱼的边上还摆了漂亮的花型,点缀的桌面都十分艺术雅致。
    顾昭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细仔手持筷子,夹菜加汤,偶尔说一句:“七爷,下顿怕是要在车上用了,外面总是不如家中方便,您还是多吃点。”
    顾昭点点头,多吃了一筷子,便停了口不吃了。食罢,顾昭换好官服,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出府上轿直奔通天道而去。
    今日奉旨出门,他与阿兄要去跟陛下谢恩拜别。
    到了通天道,平国公顾岩早就等在那里,见阿弟来晚了,也顾不得说他,只是急急的带着他来至通天道口,对着皇宫子乎者也的背了一大通谢恩的稿子,跪着涕零完毕,哀嚎着称颂完领导的关心,发了一通忠君爱国的誓言兄弟俩人这才转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顾昭隐约看着皇宫城墙那边,有人穿着一身深黑红边的袍子,站在隐蔽的地方看着他,今日有风,滚滚的,宫墙上的旗子跟那人袍子一直鼓鼓的烈动。他知那是谁,因此便一直一直的看着,一直到上了轿子,还是撩着帘子往那边看,看着看着,心中不由涌起一种寂寞宫花红的感觉,真真好微妙!
    阿润今日早早的散了朝,就站在外宫墙边等,他看着顾昭跟自己哥哥来了又去了,阿润果然找到他了,他一直看他,他怎么就知道自己在这里呢?他换了衣服的,这就是心有灵犀吧!想到这里,阿润的心情好了些。
    “你家郡公爷这一去,回来的时候怕是要等到明年九月了。”阿润在那里自言自语。
    一直站在他身边侍奉的孙希接话道:“陛下,如今天下四通八达跟早些年早就不一样了,早些年出门,别说路了,就是方向都没有!可比不得这会子了,那下面的百姓说起来……”
    阿润摆摆手笑道:“得了,今日就不听你唠叨了,说来说去就那几句。”
    孙希讪讪的笑着再不敢说话。
    眼见着,那人越来越远,终于一拐弯不见了。阿润心里一阵难受,不小心却又摸到了手腕上的一串珠子,于是他一伸手将珠子脱下来,回身递给孙希道:“赶紧去,把这个给他,就说这事前年朕亲自雕琢的,在佛龛上也享了一年香火……你叫他带着,就说朕……我说的,要片刻不离。”
    孙希忙双手接了道是:“是是!老奴这就去!”
    他没走几步,阿润又唤他:“回来!”
    孙希只好再回来,低头等吩咐。
    阿润想了下又吩咐道:“他看上去是个平和的,其实……最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一个,你去了就说,就说……我说了,如若在外面受了气,就忍忍,山高路远各地情形总是不同。千万别学付小郎……叫他遇到不舒坦的就只当看不到,等到明年回来……不!叫他当下就写信告诉我……到时候我自有办法给他出长气。”
    孙希只好又回了是。
    就这般,来来回回好几次,说的都是前儿,大前儿,前儿的前儿说了多遍的话,如此反复好几次之后,阿润总算放孙希去了。
    孙希抹抹冷汗,急急的下了宫墙,沿着宫墙边上的小道就开始小跑,在他身前,跑着四名小太监,拿着浮尘,一路扬着喊:“去!去!去……”
    因此,那一路有活计的,都赶紧放下活计,在一边回避了。
    孙希这里走得急,他前面喊去的小太监,一不留神在拐弯处却跟一个外花园剪花枝的老太监撞在了一起。
    那老太监许是耳背没听到,被人一撞,在地上滚了两下之后,一抬头看到是大总管的衣衫,吓得就五体投地的开始发抖,花白的头发上下索索的颠簸着,一身太监袄子,却是春日规范的旧衣,已经洗的看不出原本的青蓝色儿,几块遮盖不住的补丁挨个儿叠加着,看上去恓惶的很。
    孙希身上有急事,便急喘喘站住怒骂:“好大的胆子!不是吩咐了清人吗,这老货从那里蹦出来的?如何满地乱跑?竟没回避?冲撞了可怎么好?”
    外花园的主官太监,路太监忙跑过来噗通一声跪在青石板子上,那青石板是实心的,依旧能感觉到地上震了一下。这便是老太监跟小太监的区分了,老太监们最是会跪,无论何种地板,他们都能跪出恭敬来。
    路太监正要解释,孙希也顾不得听他解释,便摆摆手:“今日不得空,顾不得搭理你们这些贼骨头,懒杀才!赶快!赶紧闪了路,别误了咱家的事情!这老货年纪大了,打他五板子长长记性!”说罢,他转身又开跑,身后呼啦啦跟着一群小太监扬起一宫墙的人气。
    被牵连的路太监,气的浑身发抖,他看大总管跑的不见影儿了,这才站起来,指着地上这老太监骂道:“呸!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遇到你这丧门的老东西,这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来人来人!拖下去,拖下去……狠狠的收拾,个没眼色的老东西!”
    他正怒着,却不想身边有太监悄悄提醒:“爷爷打不得!这老东西是千岁爷安排在这里的。”
    路太监一听,纳闷的瞧瞧这眼神闪烁的小太监问:“那位啊?内里的,外里的……千岁可好几个呢!”
    这总管说的是,宗室内的直系可以称为千岁的的确有几位,不过,那些人都不算什么,这可都三朝了。
    这小太监指指皇后寝宫的方向,又比了个一之后道:“爷爷,也不是故意瞒您,这老东西……”他用下巴点点那边依旧在发抖的老太监道:“他也不是什么挂了号儿的人物,咱们这边不是不如意过吗,这老东西那会子在旧府侍奉过旧主子,有些旧情。如今他老了,外面家里的人也死光了,丢不出去了。这不是……当初这老东西没个算计,如意的时候也没养个祭祀香火的,哎……那不是就上面一句话的事儿吗,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就饶他这一遭吧!若是计较,万一那日那位想起来,问一问,这上下想踩着人上去的还少吗?”
    “呦!”总管太监吸了一口气,气的笑了:“那是打不得了?”他说完,依着一边的假山,坐在矮矮的假山石头,才将他跪的狠了,这会才觉着疼,他嘴上叹息:“哎,越大越混回去了,自己管着什么人,都不知道来路!老了,老了……”
    那小太监脸色一白,忙过去跪着,一伸手要给这总管揉膝盖。路太监一扬手打开这小太监,冷笑道:“甭跟我来这一套,怎么?嫌弃咱们这小园子没个油水,有想头了?”
    那小太监慌忙解释了一通,路太监就是个嘴上厉害的,若他有个本事,也不能来这里看外花园,因此也就是嘴上抱怨罢了。不过,这老太监该挨的五板子,他却令人恨恨的打,就是打死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老太监被人拖出去的时候,依旧是发着抖,嘴巴里呜呜咽咽哀求,吓得都尿了裤子,那尿水冲的本就骚臭的裤裆更是臭不可闻。旁人只觉好笑,却看不到低垂的头颅下,却是半点都不畏惧,甚至发着寒光。若是这时有宫中实权旧人仔细看,怕是还是能在层层寒酸的伪装下看出,这老太监不是旁人,却是当初天授帝的心腹昀光太监。只可惜,当初宫中旧人,赵淳润竟是一个没留通通打发了,有知道机密的也都灭了口,怕再也寻不到熟人能认出这个昀光了。
    急急出宫门上轿之后,孙希摸着佛珠,脑袋里恍惚了一下,撞他的那个老太监,能有六十多岁了吧?如今宫里打发了不少人出去,怎么还有这般大年级的太监在用着?
    那老货……他仿若见过?在那里见到的呢?想了半天,孙希实在想不起来,便摆摆脑袋去想旁个的事情,可他在宫里半辈子战战兢兢习惯了,却是怎么也无法忘记那个缩头缩脑的老太监的样子。那样子倒是像个吓坏了的挫鹌鹑,可是……孙希就是觉着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古怪。
    想到这里,孙希撩开骡车的帘子,叫外面扶着车辕,小跑跟着的干孙子小太监岳全子。
    岳全子小跑着,却感觉不到喘,声音很机灵的应了,问何事。
    孙希张张嘴,想了下却又摆手道:“算了,过几日再说吧。”
    第一百二十五回
    却说,顾昭与自己哥哥一起出得上京,转眼走了半月,他们这是先要去北面,他二哥顾山守得北关,珅义关。然后是他五哥顾荣的西关,接着是他三哥的南阳关,最后是六哥顾瑞镇守东关申生关。
    这个路线听上去别扭,却也可以解释。只因古时出门,常乘骡马车,人丁牲口都离不开水源,因此古时道路都是依着河道而走,修筑的道路,也必然跟着大河小溪的水势蜿蜒盘旋,就水筑路。顾昭他们走的官道自然更是如此,这一路,从那条线走,最后如何回来都是安排好的。
    最初离开阿润,顾昭想的要死,连续几天都是胸口闷闷,嘴巴淡淡,浑身抽了骨头,一瘫瘫堆在那里,没半分人气儿。他哥哥顾岩劝了几句,开始还急的跺脚捶胸,甚至以为他弟弟得了病,就要抗旨回去。
    后来,随行的礼部侍郎官许文禄先生劝道,大凡男女到了这个年纪,自有一种幽情,令弟年纪还小,虽开窍晚,想是心里有些惦记,恹恹的也是正常。没想到,顾岩竟然信以为真,这几年因为顾昭的婚事,他急得头发花白,只觉着是家族连累了小七,因此他才想这一辈子孤独终老,难不成,心里终是有人了?
    想到这里,大喜之后,他竟是从身到心,都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敢问不敢问的在阿弟边上打旋子,一时间竟也跟他弟弟一般,犹如犯了闺情之症,浑身都席卷着一股子难以捉摸的老年维特之烦恼的症像,他竟也吃不下睡不香了。
    一时间,随行的官员们,难免都着急起来,觉着这对兄弟真是奇葩,疯子症都是一起犯。
    亏这次跟出来的是许文禄先生,说起许文禄,这人本是这时代的一个老驴友儿。早年他写过一本驴友心得,名曰:阳明圆心录。那时候顾岩讨好文人,也是打这里下手的。顾岩文人朋友不多,却偏偏与这许文禄是极好的。因此,这次天承帝派遣礼部的许文禄与其他人一起来,也是这个原因,都是以老爷子高兴为主。
    老爷子高兴了,顾老七就高兴了,顾老七高兴了,万岁爷就高兴了。万岁爷高兴了,那么全世界就高兴了!大约也就是这个道理了。
    那许文禄最是个爱旅游的,因此便日日陪伴在顾岩身边。他这人通读各地趣闻野录,更是对天下地理有那么几分儿功底,更加上他是写驴友传记的,因此对传说景观是朗朗上口,说的十分有趣,慢慢的,顾岩的心花便开了。这几年他被关在上京,十分无趣,却不想这次出来,满眼看的旧景新观,竟有这么多的趣闻,一时间便吩咐人放慢行程,反正今上也说了,爱卿年纪大了,不必着急赶路,只管慢慢去就是。
    这不就是告诉他,你要好好玩,好好旅游,公费报销呦!
    他再不玩?那就是王八蛋了!
    因此上,顾岩是逢山吃兔子野鸡,遇水煮鱼烹虾不在话下。
    就这样,转眼半月过去,顾昭从行之寤叹,幽情不适的情绪里缓和过来,开始习惯于阿润不在他身边时候,他哥哥已经叛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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