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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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之后,光子小姐就会时不时地到我的工作室来。
    当然,她随即很爽快地匯款,并搬走了那幅画。她除了平日的工作以外,也忙着规划客厅的重新装潢,但每隔一两週总是会找个时间过来我的工作室。过来时都会带着一些伴手礼,有时候是酒,有时候是点心零食,有时候是某家名店的外带餐点。她似乎把这里当作喝下午茶的地点了。
    我不是很清楚这充满油画顏料臭味的简朴工作室有什么吸引力,但光子小姐似乎也想跟自己生活圈以外的人聊聊,放松一下。对我来说也有同样的想法,与我有交流的多半都是艺术圈的人,虽然彼此语言互通,交往起来很轻松,但总觉得有时候也会陷入过于狭隘的状况,所以跟光子小姐天南地北地聊天,也给予我许多新的刺激。
    后来,稻本先生偶而也会加入我们。他非常会做菜,除非有必要外食,几乎都是自己下厨,所以每次他都会带一些自己做的小菜过来,搭配光子小姐的酒或点心。我也是因为这样才知道,稻本先生现在的工作以股票投资为主,而且收入颇丰,难怪可以过如此优雅的生活。不过,为什么以前要当伴游呢?
    「浩次为什么要做伴游?」有一次稻本先生不在时,我问光子小姐。「当然是因为缺钱囉。他有能力,做一般的工作就可以赚很多了,要不是因为缺钱,也不会去做伴游。」
    缺钱的理由她没说,我想光子小姐知道,只是这属于个人隐私,所以没有透露太多。
    「光子小姐跟稻本先生是仅止于伴游与客人的关係?不过现在还是像老朋友一样有交流,感觉很特别呢。」
    光子小姐微笑:「这样的关係…怎么说呢,有点像是在告诉自己不要越过界吧。我也想玩乐,也想谈恋爱,但你也知道,我是已婚的人嘛,做这些事情要低调,虽然我现在已经是可以不用管这些事情的身份了,不过,这比较像是在告诉自己,爱情是美好的,但不是永远的。」
    「喔?」我好奇地探出身。
    「我也不是没谈过恋爱呀,也了解爱情带来的美好跟焦虑,不会后悔谈恋爱。但是呢,爱情是不可能持续到永远的。」
    「爱情会淡化,如果在这之后还有感情存在,那比较像是家人一样的情感吧。」
    「对呀,所以不要对恋爱结婚有什么妄想,通常这样的婚姻能维持下去,是因为把对方当成家人了。」光子小姐摆摆手说:「而我呢,是从一开始就决定把我的丈夫当成家人。」
    她说完看着我一会儿:「所以说曾小姐,你结过婚吧?」
    我点头:「离婚了,大概十年前。」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我结婚的理由,大概跟你很像吧,就是觉得时间到了,以社会观点来说,差不多该结婚了。我也是有随波逐流的一面呢。」我苦笑:「当时没有想太多,结婚后,我也想把丈夫当家人,一起生活,一起前进。不过…」
    我很快就发现我们前进的方向不一样。他是个好人,或许还蛮适合一起生活的,但我是个不断想要前进的人,他是个走到了一定程度就想要安定下来的人。这样子没什么不好,很多人都抱持着同样的人生观,但跟我却是渐行渐远,回过头来发现,我还是孤独一人,他已经无法伴在我身边,一起前进了。
    「这是完全冷却的时候吧。」
    「对,发现到这一点时,我连跟这个人一起生活的想法都完全冻结了。所以为了双方好,还是分手吧。」
    光子小姐点点头,「爱情很美好,可以丰富我们的生活,但到头来,我们还是得自己一个人面对人生。」
    「所以找到让自己舒服的位置很重要呀。」
    「对呀,都活到这年纪了,如果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会过得很辛苦的。」
    稻本先生来按门铃了。他最近似乎也习惯了跟我们这两个女人的聚会,有时候会主动带着小菜跟酒过来。跟他的交流变多后,我多少也理解为什么稻本先生作为一个伴游会这么受欢迎。除了举止优雅以外,他知识丰富,什么话题都能跟上,但又不会过于突显自己的优势,不会有咄咄逼人的感觉,对待女性温和有礼。可是我也感觉到,除了这些以外,他跟任何人之间都仿如隔着一层薄墙一样,内心有不容他人踏入的地方。
    光子小姐跟稻本先生在聊公司经营的事情,我在厨房热下酒菜。公司经营的事情我不太懂,而这两人说得好专业,什么报表跟税金的,真像两个经营者的对谈。真是隔行如隔山。
    之后很意外地,稻本先生问起我的画作的事情。他后来进来过工作室几次,也参观过一些画作,但他不像光子小姐,显露出对艺术品有兴趣的样子。「曾小姐,我看到隔壁房间有一幅人物肖像画,是一个女性的正面。」
    我更意外的是他提起的竟是这一幅画。
    「很抱歉,这幅画是非卖品。」我赶紧说。
    「我就知道,」光子小姐说:「你放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抽象画,只有几张是风景画,肖像画更是唯一只有那一张。所以我才说有可能是曾小姐个人的收藏。」
    「那应该是曾小姐画的吧?」稻本先生说:「你的肖像画画得非常好。」
    「我毕竟也是正统美术系出身,人物肖像画从以前就画到不想画了。」这可不是自夸,美术学生都是静物跟肖像画到吐血的程度。
    「不过你只留这一幅呢。」稻本先生抬起右手摸摸下巴的鬍子。「是有什么特特殊回忆吗?」
    「这幅画是我十多年前画的,是那个时期唯一让我觉得满意的肖像画。说不上有什么特殊回忆,比较像是一种对自己的警示吧。」
    「警示?」
    「提醒自己我现在是在什么样的位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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