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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已到 第99节

    严军师先是轻“咿”了一声,待伸出手将那只绣着兰草的雪白帕子拿起来瞧了瞧,又“嚯”了一声。
    “严军师,将军不是才吩咐了要维持原样吗?您这……”这般鬼祟之举,叫近随实在看不下去了。
    “嘘!”
    严军师看了他一眼,而后将帕子放回,并细致地进行了归位。
    做完这一切,朝那近随悄声问:“吉画师的?”
    近随点头。
    严军师面上浮现欣慰笑意,下意识地看向书房外二人离开的方向。
    如此静静出神片刻,待提步离开书房后,那笑意逐渐化为了一声喟叹。
    “军师何故叹气?”印海含笑跟着他一起走下石阶:“如今将军身侧也有并肩之人了,不是甚好吗?”
    “将军所处之境地,所背负之过往与去路,注定于常人不同……”严军师望向夜色,又叹口气:“时机复杂,倒是不好说是劫是缘了。”
    “那不是正巧了。”印海笑道:“吉画师刚巧也是个与常人不同的——”
    二人又并行了一段路,印海打了个呵欠,声音愈发随意:“至于是劫数还是机缘,尽可随缘就是……”
    浅浅月华下,衡玉与萧牧不紧不慢地走着,翠槐在一侧提灯。
    “冯远已被缉拿归案,逃兵役案便也算了结了。”衡玉问:“至于王鸣他们的下落,线索到此已经中断,侯爷何故还要深查下去?”
    “此时言之过早,唯有继续查下去,才知线索是否真正中断。”萧牧的声音于夜色中尤为沉稳平静:“兵役案固然已了,失踪之人纵有罪在身,却也尚是北地百姓,既守着这一方城池百姓,便没有理由就此放弃他们。”
    “我原以为侯爷会有更深的思量——”
    “若说有,自然也有。”面对身侧之人,萧牧总能提起说话的兴致:“此事蹊跷,掌控之外既为未知,未知则为危险,若能查明,自是再好不过。”
    “可侯爷真正放在首位去思量的,却是那些人的下落安危。”
    衡玉转头看向他:“这思量看似为浅表,却是别样深刻。如今局势莫测,侯爷本该是自顾之际,却未曾有一刻将治下百姓与民生落于自身之后——”
    她只字未提钦佩,却字字都在表达钦佩。
    “侯爷,您当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夜色中,女孩子眼眸晶亮,格外认真地道。
    好人?
    这过于直白的评价,惹得萧牧看了她一眼:“这夸赞如此天然去雕饰,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侯爷不懂吧,这叫愈简愈真。”
    萧牧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又走了十余步,才道:“既在其位,便当尽力而为。做与身份相应之事,如人生来即懂呼吸,从来都不该被夸赞,夸赞也向来无意义。”
    衡玉闻言,不觉间慢慢停下了脚步,看着那道半浸没在夜色中的背影,思及他背负着的一切,只觉胸口处发闷发涩。
    世道如何待他?
    而他又是如何待这世道的?
    察觉到她没跟上来,萧牧驻足,转身看向她,眸中有询问之色。
    衡玉快步几步来到他面前,眼神莫名有几分固执地道:“侯爷说得不对,做得好就该被夸赞,侯爷就是很好,世人也都该知晓侯爷的好——”
    四目相接,萧牧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今晚酒吃多了?”
    “哪有?”衡玉轻咳一声:“就喝了两盏而已。”
    萧牧未再多言,转回身,嘴角微扬地往前走去。
    嗯,突然觉得,夸赞似乎还是有些意义的。
    此一夜,衡玉做了个噩梦。
    醒来时仍觉梦中的一切颇真实,坐起身好一会儿,才自梦境中慢慢将神思抽回。
    “姑娘醒了?”
    吉吉走上前,笑着道:“姑娘今日醒得晚了些,想必睡得极香,婢子便也没有擅自将姑娘喊醒。”
    “该喊一喊我的,做了个很不祥的梦。”衡玉目光没有着落,有些怔怔地道。
    “啊?姑娘又做噩梦了?”吉吉忙来到床边,倾身替衡玉捏肩,好叫她放松下来:“姑娘别怕,既是未发生之事,梦都是相反的。”
    衡玉缓缓吐了口气。
    她也希望是相反的。
    她也会尽力让它变成相反的。
    “姑娘,咱们用些早食,便该去苏姑娘家了。”见衡玉缓过神来,吉吉才提醒道。
    前日里,衡玉受邀去了苏先生家中作客,席间称赞苏大娘亲手包的饺子好吃,苏先生闻言大喜,当即再邀衡玉隔日再来吃饺子。
    衡玉点头答应了。
    毕竟,酸菜肉饺子真的很好吃。
    此时她念着梦中事,倒没了分毫胃口,然而苏先生一家盛情,此时想必已经做好了等她过去的准备,她便也做不出随意食言爽约的举动来。
    衡玉遂起身洗漱,早食简单吃了五成饱,便叫翠槐提上备好的礼,往苏家去了。
    苏先生一家三口所住着的宅子,是萧牧命人安排的,与定北侯府只隔了一条街。
    马车在胡同口便停下,胡同里的小道铺着青石板,洒扫得十分干净。
    此刻日头正暖,衡玉走在青石板路上,嗅着不知哪户人家飘来的饭菜香气,心中莫名安宁许多。
    此时迎面走来一位穿灰袍戴毡帽的中年男人,衡玉下意识地往一侧避了避。
    擦肩而过之时,中年男人胡须杂乱的脸庞闯入余光内,让正往前走着的衡玉脚下微顿。
    她转过身看向那人侧脸,一瞬之间,便有熟悉感涌上心头。
    是在哪里见过此人吗?
    正如萧牧所言,她来营洲城后,一直也不算“安分”,时常出入市井,见过的人不知有多少,又因记性好,对只有一面之缘者留有印象也不奇怪。
    然而衡玉看着那道再寻常不过的背影,却久久未有移开视线。
    记忆深处渐渐有一种直觉在告诉她,此人或许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
    衡玉思索片刻未得结果,遂原地闭眸,脑中立时飞快闪过诸多面孔,包括一些时隔久远的画面。
    几息后,她忽地睁开眼睛,当即道:“快,翠槐,追上方才那人!”
    说话间,已然提起裙角,朝胡同的出口方向追去。
    她想到了!
    她想到此人是谁了!
    第109章 神医下落
    衡玉带着翠槐几乎是跑着出了胡同。
    然而胡同外便是热闹的大街,人来人往,商贩叫卖,衡玉定睛看了片刻,再未瞧见那男人的身影,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追。
    “姑娘,您认得方才那人?”翠槐问。
    衡玉的视线仍在人群中搜寻着,未顾得上回答翠槐。
    此时等在胡同口马车旁的程平走了过来,见衡玉面色焦急,微皱眉询问:“出什么事了?”
    “平叔,我想让你帮我去找一个人,就在方才,他刚从这条胡同里出去——”
    衡玉回头看了眼身后胡同里的民居,又看向长街人群,形容道:“此人中等身形,穿一件灰袍,戴着一顶灰蓝色旧毡帽……约三十五岁上下,做的应是与打渔有关的活计,多半是一位卖鱼夫!他是步行来此,想来所在之处或不会太远——”
    “卖鱼夫?”程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人群:“姑娘怎知他是卖鱼的?”
    衡玉:“他身上的鱼腥气极重,绝不像是偶然沾上的。”
    也正因有那股鱼腥气的提醒,才能让她这么快便想起是在何处见过此人!
    程平眉头紧皱,想不通她为何突然要去追一个卖鱼夫,但见她神色着急,便也没多问,不冷不热地道了句“知道了”,便闪身扎进了人群里。
    衡玉于原处思索了片刻,到底是转身回了胡同内。
    追人她不比平叔擅长,而这条胡同里或会有些线索也说不定。
    此处是民居,对方若还是和当年一样以卖鱼为生的话,来此处身上却未背鱼篓,便可见不是为上门卖鱼而来,既不是为了卖鱼,那么依常理来推测,便只剩下两种可能——
    他兴许住在附近,亦或是与附近之人有所交集……
    衡玉于脑中飞快思索分析着,脚下未停地往胡同深处走去。
    她起初虽未仔细留意此人,但从与对方相遇的位置来看,也足可说明对方是由胡同深处走出来的。
    有的人家院门紧闭,或从外面落着锁,亦有院门敞开的人家,可见院中有孩童嬉戏——
    衡玉脚下放慢,凝神思忖间,一道略有些激动的声音传入耳中。
    “吉姑娘到了!”
    抬眼望去,只见苏先生快步迎了上来。
    再往前便是胡同里最后一户人家、苏家所在了——
    衡玉回过神来,不由道:“先生太客气了,我身为晚辈,断无让先生于门外相迎的道理。”
    “岂会,吉姑娘乃是寒舍贵客!”苏先生今日显然打扮过,胡须修剪打理得极整洁,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的是新衣,熏的是兰花香。
    说话间,苏先生抬手做了“请”的手势,满脸笑意道:“吉姑娘快请进家中说话吧!”
    再往前已是胡同尽头,衡玉思量一瞬,点了头。
    翠槐跟在衡玉身侧一同往院中走去,嗅着苏先生身上的淡香,再看着脚下几乎擦得发亮的青砖路,翠槐只觉若是仲春或夏时,苏先生只怕是要将这条路铺满花瓣来迎接她家姑娘的……
    “吉姑娘且坐着吃茶稍等等,我去后头唤莲娘过来。”将衡玉引入前堂,苏先生笑着说道。
    虽说极想与吉姑娘多说说话,但姑娘家上门作客,自然还是得女眷来陪着才妥当,苏先生对此也一贯很有分寸。
    衡玉刚要点头之际,目光扫到临窗茶几上放着的一只托盘,见托盘内显然是用到一半撤下去的茶水,她不由问:“苏先生家中,方才是有客人来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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