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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日历(上)

    程幸在日历上划掉四月二十一号,还有两个月就是夏至。
    因为夏天很美好,所以她决定死在夏天以前——她没有打破自己在心中强捏的信仰的兴趣。
    餐桌上摆着一份热腾腾的早餐,预订它的人大概还没有离开多久,他印在她脸颊的告别吻再轻她也察觉到了。
    程幸吸了吸鼻子,敏锐地嗅出路江寻点了她之前随口夸过一次的馄饨,他好像把她的客套话当了真。
    幸好她向来无所谓早餐,就像她无所谓他。
    她已经有些习惯路江寻一周两次的不请自来了,也不能说是不请自来,毕竟公司楼下谁都能来,但只有他是因为她而来。
    他的目的明确,说辞是他想请她吃饭,委婉征求意见的问句上总跟着他乞怜的犬类表情,程幸经历两次过后便索性忽略他的表情,她咬牙点头——就当是为了免费的回家路程,算了。
    程幸赋予路江寻频繁的请客以你知我知的司马昭之心,从餐厅到她家的路总是一路畅通,从她的嘴到她的穴他总吻得流畅。
    每每席间等餐时路江寻会导游般解释他前两天和某个朋友来尝过甲餐厅,味道很不错,所以想要分享给她,又或者上次应酬时吃过乙餐厅,可惜某道菜品不对客户胃口,因此这次点单特意避开了。诸如此类,程幸也不在意,随口搭理两句,吃饭就是吃饭,正如上床就是上床。
    今天程幸才刚坐上工位,路江寻的消息就发了过来,他们不常用微信联系,程幸给的理由是她不喜欢网上联络,路江寻因此也只偶尔会给她发消息作为留言,嘱咐她记得吃他洗净的水果或者锅里焖着他保温的粥,消息的内容都是寻常。
    通常微信消息可以稀释被拒绝的痛苦,总比当面传达好得多,这也是很多人会选择网上表白的原因,因为胆小,恐惧收到与期待相违背的回应,所以用石沉大海的方式作出呐喊,等待消息的间隙或许已经将最坏结果演练了数万遍,切实被拒绝时反而心下只余坦然。
    路江寻说他周末本来约了朋友去体育馆打羽毛球,被爽约了,问她愿不愿意陪他去。
    程幸读完短短两行字,嘴角抽搐了一下。
    简直蹬鼻子上脸。
    路江寻的邀请审时度势,顺着她的态度往上爬,从餐厅到体育馆,他像训练有素的猎手,在砂石地面丢下一个接一个面包糠,就有信心她会衔着饵料跟上。
    程幸唤起键盘,“不要”二字的拼音已经完备,只差她选中发送。
    同事妙妙急匆匆踩着打卡时间到了工位,她气喘吁吁地将包放下,捧着杯子去茶水间泡杯例行咖啡。
    程幸被她风风火火的来去惊动,稍一偏头却看见妙妙桌上摆的日历,程幸一向唾弃心灵鸡汤,那日历也是她最为唾弃的每日一碟鸡汤的款式。
    日历还停留在妙妙昨天撕下的一页,冷白纸张上是加粗仿宋体印出的“最宝贵的是身体力行”字样。
    她昨天不经意瞥见时心中满是对励志短句的鄙夷,此时却为当下的巧合而微微愕然。
    她愣神间指尖误触了屏幕,重又低头敲回复的时候,键盘已经带着那几个字母蒸发,聊天界面除了路江寻新发来的问句,就只有他前天早上离开她家后给她发的消息,他解释说他起晚了些,来不及订早餐,匆忙买了牛奶和吐司,请她别介意。
    可是本来也不是他的任务,他何必那么讨好。
    程幸不是相信所谓神旨的人,但她看到自己之前的回复也不过冷冰冰的一句“好的”,忽地感到羞愧,为他的奔走或者其他更透明的特质,她说“好”,末了又补充上自己球技不好的免责声明。
    路江寻立刻回了她一个小狗荡秋千的表情,柴犬是很会笑的小狗,大概是开心的意思,程幸顿了顿,长按保存,因为好像有点像他。
    程幸不常运动,出门前在衣柜前犹豫不决,企图挑选出适宜运动的穿搭,但将衣架从左到右琳琅地扫过一遍找不出与运动相关的服饰,她同单调的衣柜僵持了一分钟,最终还是套了穿着舒服的卫衣卫裤。
    下楼就见到路江寻等在单元门口,男生似乎不怕冷,他只穿了件T恤,背后是清晨露意深重,未散尽的雾气笼着他,衬得他周身清冷,只有表情是柔和的,俊秀的眉眼因喜悦而柔软,唇角勾着一抹恬淡的笑。
    “早安。”
    路江寻快步上前,与她面对面,微微俯身欲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早安吻不知是何时起的传统,程幸第一次被吻时只是懒得制止,却没成想他竟养成了习惯,见面时总要以近乎恋人的姿态送上一吻。
    路江寻总是很乐于成为主动的那一个,即便程幸总是反馈平平,但他一腔孤勇仿佛怎么也烧不尽,程幸想他总这样对待无关紧要的炮友,未免太博爱,永动机似的。
    “早。”
    程幸在他吻上自己的额头时条件反射地眯了一下眼睛,像是应激反应。
    她对这个称得上社交礼仪的吻不算抗拒,让她不自在的是路江寻吻过后沾沾自喜般上扬的唇角,像是偷吃了家长明令禁止的零食,微红的耳尖大概带着宽胖老式电视机的温度,更不合适的联想是,程幸认为偷吃口脂又逃过一顿笑骂的贾宝玉或许也是这副表情。
    程幸出门前空腹吃了药,担心药物伤胃,便领着路江寻在小区门口早餐店应付一下早餐。
    她其实至今仍想不通路江寻以前为什么请她吃沙县小吃,他坐在苍蝇馆子里分明是方寸大乱的模样,她先前不曾留意,如今在天光大亮里他的格格不入反而很清晰。
    她想告诉他这种店铺里的小笼包不会像高档餐厅里的一样多汁,他不需要用勺子拘着可能喷薄的汤汁,却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只是垂眸吹凉了表皮再一口吞进嘴里,肉馅里的生姜嚼不碎似的,些微清爽的辣意冲淡了肥腻的油脂。
    路江寻显然是心里藏着事的模样,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程幸,程幸察觉到他昭然若揭的目光,却也无从问他鬼祟何起。
    “你会打羽毛球吗?”
    程幸抽了两张纸巾擦手,才发觉自己在说废话,他发起的邀请,怎么可能不会。
    “会一点,不是很好。”路江寻咽下一口豆浆,声音倒诚恳又谦虚。
    “我一点也不会,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程幸只当下楼吃了顿早饭,答应时本就是鬼使神差。
    “不后悔。”路江寻闻言直起身子,“我们应该是半斤八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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