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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酿 第4节

    俞芷旋侧着看了眼那头战战兢兢想走又不敢走的富太太们,又瞧向依然摆着称得上“温柔”神色的陆承则,想,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可怕。
    永远温和自谦,永远绅士风度,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发怒,可但凡对他有一丝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个人的脾气并不好,耐心很差,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即使他的脸上几乎从来不缺温和笑意,但那就像一张面具,你不会知道,面具下面的他是不是正磨刀霍霍让你明白什么叫残忍。
    俞芷旋转动着红酒杯,没有回答陆承则的问题,淡淡地说:“以前那些碎嘴说昭昭说得比这狠多了,也不见你帮她撑个腰,现在人家半点没招到你,你反倒上纲上线,就,被你碰上的人,也挺倒霉的。”
    “被你碰上的人”,也不知是在说那些富太太,还是在说林昭穆。
    第5章
    以前俞芷旋很怵陆承则。
    虽然因为两家的交情,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陆承则,但这么多年,陆承则在她这里的印象一直都是一位温和却亲近不起来、看上去脾气很好但总能在他身上感受到威压的世交家哥哥。
    所以当听说自己的好姐妹被陆承则拐了的时候,她就百般劝阻,“你不要被他温柔的表象骗了,他这个人很可怕,你会被他玩死的,而且跟他多相处几次你就会发现,在他身边会很有压力。”
    可惜林昭穆没有听进去。
    后来得知好姐妹在陆承则那儿受尽委屈时,俞芷旋简直恨铁不成钢,但她只敢在背地里骂陆承则,没敢去当面指责,她的暴脾气在陆承则身上不适用,因为她知道,陆承则一个眼神就能让她偃旗息鼓,反而给好姐妹丢脸。
    但是现在,她已经敢当面讽刺陆承则。
    变化就是在这五年间产生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林昭穆,陆承则有求于她的太多。
    要知道对陆承则来说,“求”这个字来得有多么不容易。
    如今俞芷旋在陆承则面前常常不似以往那样战战兢兢,不顺心的时候,她还敢冷嘲热讽几句,就像现在。
    对于俞芷旋的讽刺,陆承则照单全收,从不会辩解,也不会无力地道歉。从他的神色上俞芷旋看不出什么,不过在俞芷旋的想像里,她已经把一根针刺到了陆承则心口,脑补得到的快感也是快感。
    这一次也一样,辩驳和道歉陆承则从来不会跟俞芷旋说,他只是沉默一瞬,然后问她:“她怎么样?”
    没有指名道姓,但双方都清楚说得是谁。
    俞芷旋知道,她和陆承则之间会聊起来的话题只会围绕着林昭穆。
    “看着挺好,但谁知道是真好还是假好,我看不出来的。”
    俞芷旋是真看不出来。
    方嘉远出事之后,有那么一年多的时间,林昭穆一直在大西洋的各个小岛之间打转,这个月去这里,下个月去那里,而那些小岛,都是距离空难地点比较近的岛屿。
    俞芷旋去找她时,她正滞留在一个叫波瓦桑的小岛上。出发之前,俞芷旋听陆承则说他已经观察林昭穆有段日子了,林昭穆的状态很差,为此她厉兵秣马,把一套说辞准备了好久,就为了能够把林昭穆从半死不活的状态里拉出来。
    结果,等她到达波瓦桑,看到向她招手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的林昭穆,她完全没法把眼前的林昭穆和陆承则嘴里的林昭穆对应上。
    之后的几天,林昭穆一直带着她在小岛上游玩。岛不大,居民也不多,就是一个小镇,林昭穆似乎都已经跟当地居民都已经混熟,路上碰到谁都能笑着打招呼说两句。
    当时她就觉得陆承则在危言耸听,这人恐怕都没跟林昭穆见过面就在那儿脑补。在她看来,林昭穆就是喜欢上了旅行,去体验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
    一直到几天后,林昭穆接到一个电话,尔后匆匆往医院跑。
    俞芷旋摸不着头脑,狐疑不断地跟过去,就见林昭穆用不怎么熟练的葡萄牙语与护士说了些什么,尔后到病房里看了一位出车祸还没醒的游客,只在门口看了一眼,没进去,随后就转身离开,眼里是满满的失望。
    俞芷旋想起陆承则说的:她脑子转不过弯了,执拗地觉得飞机坠海里后没找到方嘉远尸体就是还有存还的可能,海里搜救找不到就是被冲到了某个岛上,没有和家里联系就是昏迷在医院里或是失忆了,所以她就在那几个小岛上到处找着。
    到了那时俞芷旋才意识到,陆承则没有危言耸听。
    林昭穆的状态确实很差,只不过太会装,如果没有看到她接到医院电话后的样子,俞芷旋都看不出分毫异样。
    她沉默地陪着林昭穆走出医院,想要骂醒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林昭穆主动开口了,“是不是觉得我神经兮兮的?”
    俞芷旋犹豫片刻后,实话说道:“是。”
    林昭穆意料之中地笑笑,“可能你无法理解,可是……我就是觉得世间会有任何可能性,没法百分百排除的。我经常在电视剧里看到,什么海难失踪,人活着回来,但是失忆了。这说明,的确有这种情况啊,也许可能性很小,但确实有。万一这种情况真的发生在方嘉远身上,而我没有去找他,那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俞芷旋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她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到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之后,林昭穆依然带着她到处游玩,就好像那段插曲不存在。
    送她离开时,林昭穆站在码头,笑着和轮船上的她挥手告别。
    当时的林昭穆看上去真的很好。
    可事实呢?
    所以,俞芷旋是真的看不出来,除了在方嘉远刚出事的时候林昭穆很明显是半死不活的样儿,在那之后,俞芷旋就半点都看不出来。
    “你要真放心不下,就自个儿去看她,她都已经回国了,你哪里还需要来问我?”俞芷旋说。
    陆承则捏着红酒杯,拇指轻轻蹭着酒杯外壁,没有说话。
    俞芷旋:“她回来都这么久了,你居然一次都没去找她,我还以为你那么关心她是想复合呢。”
    从前的俞芷旋有多么反对林昭穆和陆承则,现在的她就有多么支持。
    不论陆承则是不是良人,在她眼里只要能让林昭穆开启一断新恋情,就是好事。
    何况在她看来,这几年陆承则的确挺守男德的。
    陆承则迟疑着开口,“你觉得,她愿意见我吗?”
    不是反问,是真的在询问俞芷旋,希望她能给出一点意见。
    他知道,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
    想见,又不敢见。
    俞芷旋噗嗤笑出声,嘲弄的语气毫不掩饰,“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陆承则两道浓黑的眉微微凝起,“什么意思?”
    他眼里的温和已经敛起,应该是有不悦的,不过疑惑也是真的。但他拧眉的动作让俞芷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嚣张,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对陆承则的恐惧并没有完全消失,如今敢骑他头上只是仗着他的好脸色。
    俞芷旋抿抿嘴,把身上嚣张的气焰收敛了些,道:“我提过你,说过是你发了话,关于她回国的闲言碎语才被压了下去,她挺惊讶的,让我替她谢谢你,还问我需不需要请你吃个饭当面感谢。”
    这个态度就不是对待深恶痛绝的前任的态度。
    陆承则默了默,才问:“你怎么答的?”
    “我说用不着,关于她的流言蜚语那么多也全是赖你,这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这话俞芷旋说得很有底气,她嚣张的气焰又回来了。
    陆承则没有反驳,只说:“所以,她没有不愿意见我?”
    俞芷旋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但没忍住她话里的嘲讽,“她还记得你这个人就不错了。”
    这时候,那几个说闲话的富太太又走了过来,这回拉了她们的丈夫一起。原来刚才她们见陆承则不再搭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来想去心里没底,一合计各自去找了她们的丈夫。
    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陆承则得罪了。
    于是,场面就成了几个俞芷旋叫不出名字的平城小富商拉着他们的太太你一言我一语地向陆承则表达歉意。
    俞芷旋觉得好笑,没有听下去,端着红酒杯离开。
    后来宴席开始,大家落坐,俞芷旋就没再见到陆承则,直到宴席结束。她出来时在门口遇上周和泰,周和泰在那招呼着要赶二场。
    他本就是个爱玩的,今儿参加宴席的又有好多他的狐朋狗友,狐朋狗友们凑在一块儿就想嗨一晚上,十点就结束的宴席并不能满足他们。
    俞芷旋正好赶上了,被周和泰逮着不放。俞芷旋其实兴致缺缺,但架不住周和泰热情,半推半就地和他们同往。
    他们去的一家酒吧,是周和泰其中一狐朋狗友的产业,专门为他们留了个最大的包间,可以尽情玩。
    俞芷旋到了那儿才发现陆承则也来了,不过气氛上来,她压根就没关心他,玩自己的,很快就嗨了起来。
    两小时后,俞芷旋被一男人架着拉到沙发上,对沙发上的陆承则道:“小旋醉了,这大小姐酒量差得可以,偏偏容易上头,一喝起来就没丁点儿自制力。”
    陆承则抬眸看了眼,起身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把沙发都留给意识不清的俞芷旋。
    男人还在念叨着,“这大小姐真是,怎招啊,得送回去吧?这要没伺候好我得被她哥抽。啧,麻烦,她哥要问起来我可不背这锅,是和泰那小子带她来的,可不关我事儿。”
    说话的男人叫贺卿尔,是陆承则的朋友之一,比起陆承则,贺卿尔与俞芷旋的往来要更亲密些,和俞芷旋的哥哥俞谨言也交往甚密。
    贺卿尔拽着俞芷旋让她在沙发上躺下,但俞芷旋酒品不太好,喝醉后闹腾得很,挣扎着要起来,大着舌头叫嚣道:“老娘……醉个屁!别摁我!让我起来,那小奶狗呢?老娘要继续和他喝!就算醉了也得让他……让他扶我开房!”
    贺卿尔表情一言难尽。
    陆承则一向不喜和醉酒的人纠缠,在这种情况下他时常都是摆着温和的神色却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但这一回,他破天慌帮着贺卿尔出主意,“不如你让她朋友过来接一下,她现在和朋友住一块儿。”
    贺卿尔眼睛一亮,他倒不是不愿意自己送,只是他一个大男人,架着一醉酒到意识模糊的女人离开,总归不合适。
    同时,他了然的神情里带了促狭。托周和泰的福,他已经知道林昭穆回国,并且知道她和俞芷旋住在一起。
    “你说昭穆对吧?我懂。”
    电话是贺卿尔打的,电话那头的林昭穆说她马上过来。
    陆承则半垂着眼,没有响动。
    他在想,待会儿等人来了,他说什么好。
    第6章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林昭穆到了,她敲了包间门,但敲门声淹没在一片音乐和欢呼糅杂在一起的嘈杂声里,没有人听到,不过一直注意着包间大门的陆承则第一时间看到了那扇门被推开一条缝,尔后,那个熟悉的身影探进来。
    她像一个误闯者,也不知是不是大门的隔音太好,她刚开门时好似还被疯狂的音乐吓一跳,只驻步在门口,四顾一圈,张望寻找着。她日常的t恤衫和牛仔裤穿着在这个浓妆艳抹的场合里格格不入,所在的一隅在这儿仿佛是个隔离地,被无形的屏障隔成了两个世界。
    一如当年陆承则第一次见她时的光景。
    林昭穆曾经和陆承则说,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到她所在的小山村里做慈善活动的时候,从此他成了她人生里的一道光,但陆承则对那次见面没有印象,在他的记忆里,他第一次见到林昭穆就是在这里。
    一样的酒吧,一样醉酒的俞芷旋,一样来接人的林昭穆。
    只不过当时林昭穆才大一,比现在稚嫩得多,也拘谨得多。
    记忆像潮水一样蜂拥而来,陆承则记得,当时清纯大学生模样的林昭穆出现在这里后很快吸引了一纨绔的目光,纨绔出言戏弄了几句,没太出格更没有肢体接触,但已经让本就无措的林昭穆涨红了脸。
    他就是那时候注意到她的,那时候他还想,这女孩儿面儿真薄,来到这个地方简直就像进了豺狼窝的绵羊。
    当时恛惶无措的林昭穆四处张望想找到俞芷旋,尔后,就和陆承则的目光对了上。
    那时候林昭穆的一声“陆先生”,以及她那双如张惶小鹿般向他求助的眼,让陆承则记了好些日子。
    缘分就是这样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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