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难收

    周世宁醒来的时候，床边的那个人留下的余温都已经消失不见。
    宿醉使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昨晚发生的一切只剩下几个零星的碎片，连不成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唯一确定的是，晚上来见她的那个不复冷淡的贺昭，并不知道另一个人格把他所有的秘密卖了个干净。
    贺昭其实并不得他父母的喜爱。
    他的母亲江悯即使在所谓“名媛”的圈子，也算得上是少见的美人。而江悯最在意的，就是她兰草一般纤细的腰身，为此不惜常年节食，直到怀孕把她的努力全部毁灭。
    周围人不能理解江悯对这件事的愤怒，只顾着把母亲的光环套到她头上，希望能哄得她多吃些营养品。各种劝告像是一条由一条绑带，把尚未接受新身份的江悯束缚得喘不过气来。
    至于贺昭的父亲贺晟宇，他以为这些是娇气的太太在想办法引起他的注意，因为公务繁忙，他只能嘱咐秘书把新款的珠宝和包包送给江悯做礼物。
    贺晟宇从没想过，枕边人从来没表现过对这些东西的喜爱，习惯于把这些奢侈品挂在嘴边的，是他的几位前任。
    所有人都以为生了孩子就好了，江悯在无望之中，几乎要被这些重复了一千遍的话说服。然而等到胎儿落地，她方才知道，地狱不只一层。
    没有办法仇恨有养育之恩的父母，也不愿和位高权重的丈夫闹翻，江悯发现她不知何时把所有的仇怨都倾注到新生儿身上。
    等到她想要改变的时候，贺昭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总是缠着她要抱了。相比同龄人，贺昭简直寡言到了令人心惊的程度，当医生给出疑似自闭症的判断时，悬挂在贺家的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地。
    贺晟宇给出的安慰是——不要紧，我们还年轻，还会有新的孩子。
    如果是几年前的江悯，哪怕只是不小心听到了类似的对话，她也会忍不住大声驳斥对方。但这时候她疲惫得像是在沙漠中行走数十天的旅人，即使这样的毒酒，只要可以解渴，她也甘之如饴。
    所以，一年之后，贺照出生了。
    江悯抱着她的小儿子，笑得十分甜蜜。她身后的众人小声嘀咕着：“看我说得没错吧，生了孩子就好了。”
    “就是，谁当妈还一天到晚在意好不好看的啊。”
    “……”
    年幼的贺昭住在别苑，也听闻这个消息，他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平日里爱玩的拍皮球的游戏，也变得无聊起来。
    保姆带着贺昭去探访母亲和弟弟，小声告诉他：“这就是你的弟弟，你看他多小，多可爱呀。”
    然而贺昭只是仰着头，看着他的母亲。他在记忆里不断回溯，却不记得江悯曾经有过这样的表情。
    回别苑的路上，他问保姆阿姨，妈妈明明看上去那么累，为什么还是一直抿着嘴笑呢。
    阿姨看他一脸认真，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闻言也是一笑：“当然是因为特别特别爱自己的孩子，什么累啊，什么疼啊，都不在意了。”
    看着贺昭突然僵住的表情，阿姨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不该这样讲。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去找补，希望能让贺昭开心一点，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有些事早已没有办法挽回。
    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