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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君 第43节

    柳渔回柳家村时,陆太太正由好友相陪着,在柳家村一户农家里小坐,打听柳渔品性家境。
    与那天陈妈来村里打听时是一般情况,村里的妇人们说起柳渔,那是没有一句不好的,要说唯一的不好,就是出身差了些,那边正讲着柳家情况,这边厢柳渔已经回到了柳家。
    柳家院门半阖着,柳渔推门进去时,院子里极安静,一个人也不见,她步子顿了顿。
    正这时,灶屋窗口那里伍氏探头唤道:“大妹妹回来了?正好,娘去地里了,大妹妹来帮我打个下手吧。”
    柳渔却没动,太静了,王氏去了地里的话,林氏和文氏呢?该做饭的点了,就算林氏跟王氏下地去了,大着肚子的文氏总不会也下地去。
    柳渔心跳得厉害,她忽然警惕起来,这不对,嘴里应着好,却是脚步一转就要往外去,却在转身的瞬间身后怦一声院门合上的声音,横来一只手臂从侧后方勒住她子,柳渔才挣扎起来,就被一张湿帕子捂住了口鼻。
    刺鼻的气味吸入肺腑,柳渔再想强行屏住呼吸,已是无用。
    头眼发晕,力气也在流失,何况,她根本没办法长久地屏住呼吸。
    伍氏快步从灶屋里走了出来,越过柳渔和她身后之人,一把将院门上了闩。
    是柳大郎。
    柳渔绝望地挣扎着,然而吸入迷药后那微末的力气根本挣不过柳大郎一个男人。
    柳康笙从堂屋走了出来,看了柳渔一眼,眼皮都没掀一掀,只默不作声地把下巴朝屋里一抬,示意柳大郎把人给拖进屋里。
    还没动作,听见院外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有妇人道:“前边就是柳康笙家了。”
    院里的三人神色皆是一凛,谁也不敢动作,便是连呼吸声都屏住了。
    柳渔只看到这一丝生的希望,双脚踢蹬着呜呜挣扎起来,柳大郎捂住她的力道一下子大了,而伍氏也忙抱住柳渔双腿,不叫她再弄出一点儿动静。
    院门被人推了推,仍是那妇人的声音:“咦,怎么大白天还把门闩上了?”
    有人打旁边路过,妇人叫住那人,问:“知道王氏去哪了吗?”
    被叫住这个原是柳家邻居,还真知道,道:“出门了吧,半上午看她雇了牛车带着老三两口子和柳燕出去了,好像是去宝峰寺。”
    那可就远了,好几十里呢,今儿必是回不来的了。
    妇人又问:“那看到她们家阿渔吗?”
    村人摇头:“那倒没看见。”
    他看到王氏一行人也是上午去地里时看到的,这才从地里回来,自然没见过柳渔。
    妇人奇怪地囔囔:“门是从里头闩的啊,怎没人应门。”
    又把院门哐哐拍了好几下,才冲自家亲戚和陆太太道:“你看,这可是不巧了,今儿怕是见不着。”
    陆太太与好友对视一眼,原是想打着过来讨口水喝的借口瞧一瞧人的,有些遗憾,不过还是谢她:“人不在家也是没法子的,只能下回了,今日辛苦你。”
    柳渔听着几人离开的脚步声,在药力作用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
    柳家村往宝峰寺方向二三里处,文氏坐在牛车上是越想越不对,越想越不安。
    她想了一路,求子是没毛病,二房举家回林氏娘家祝寿也没毛病,可二房三房同时出来了,怎么这样巧。
    再看婆婆王氏和小姑子柳燕,文氏想不通,她们定下要去宝峰寺时,柳燕是冲进来就闹着要去的,所以,柳燕是怎么知道的?
    文氏心一凛,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都出来了,家里现如今只剩谁?
    公爹柳康笙、大房一家,然后就是——柳渔!
    猛然间灵光一闪,文氏似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她捉住了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一直以来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这一霎全想明白了,全清楚了。
    为什么柳渔晚归公爹会大发雷霆,伍氏为什么几次三番跟着柳渔去镇上,再想到柳渔那容貌,文氏的手就颤了颤,背脊一寒,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坐她旁边的王氏觉察到了,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文氏嘴唇颤了颤,忙摇头:“没,没有,就是孩子踢了我一下。”
    王氏眉间的纹路一下舒展开来,笑道:“是个调皮的,我看一准是小子。”
    文氏强扯出一抹笑来,心里已经乱作了一团。
    她知道伍氏歹毒,也知道公爹偏着大房,更清楚柳渔在这个家里的处境。
    可从前只以为柳渔婚事上怕是要有波折,只怕选她的婚事,家里是一切向钱看,也不会给她置备什么嫁妆带回去,可文氏怎么也没想到公爹和大房竟会想卖了柳渔。
    柳渔那张脸,会被卖到哪里?
    四月的天了,阳光照在身上,文氏身上都止不住一阵阵的发冷。
    想到柳渔这小姑子的好,文氏心里乱作了一团。
    她该怎么办?现在回去吗?
    回去能救得下柳渔吗?如果公爹真是要卖柳渔,以他那么要名声的,还指着儿孙读书,必然是悄悄动手,她现在回去,撞破了这事会怎样,她们三房会不会从此就碍了公爹的眼。
    文氏心下顾虑重重,一时只觉喉咙发紧,两耳闷疼。她一手绞着牛车车缘,一手无意识的贴在隆起的肚腹之上,正是此时,掌心下肚皮忽然鼓出一块,而后似一串气泡般滚过文氏手心。
    文氏心里一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腹中孩子仍拨动着她掌心翻滚。
    或许她此时的身份是个母亲,或许是孩子给的启示,或许是……良知。
    只当是替肚子里的孩子积德吧。
    文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后,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引得王氏紧张问起时,她才扶着肚子颤声道:“娘、三郎,我肚子疼。”
    “吁”一声,牛车一下子停住,柳三郎紧张的回头看文氏:“怎么了,怎么肚子疼了?”
    王氏也慌了起来:“这可怎么好?三郎,去,赶紧调头去镇上医馆。”
    文氏眼睫颤了颤,半伏在牛车上继续□□,只是这□□在离柳家村越近就越缓,快到柳家村时,已然是不喊痛了,人也能微微坐直起来。
    王氏紧张地问:“怎么样,可是好些了?”
    文氏点头,拉住王氏道:“娘,我怕是给牛车颠的,我看别去镇上了,我受不住,就找村里的郎中看看也是一样的。”
    听是牛车颠的,王氏哪敢不依,一迭声道:“行,那就先回家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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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柳三郎驾着牛车直奔村里郎中家, 和王氏一左一右把文氏扶了进去,文氏原就是强装出来的病,哪里真需要看郎中, 见王氏还在这陪着,只能借着时间近午了,让王氏先回去做午饭把人往回劝。
    王氏还巴巴的担心着文氏呢,听文氏一再说有柳三郎陪着,这才往家走。柳燕对呆在郎中家可没兴趣,见宝峰寺是去不成了,也不愿回家, 索性就溜走找小姐妹玩去了。
    老牛还舐犊,凡鸟亦将雏。
    文氏看着王氏归家的背影,想着王氏对柳康笙再是言听计从, 事关亲生女儿命运,总不会立不起来的。
    她在心下低喃: “渔儿,三嫂能帮你的就到这了。”
    至于她和柳三郎,现下是谁也不能回去的, 日后都要在柳康笙这个大家长手底下讨生活,便是往后想分家, 怎么个分法也还全在柳康笙这个公爹一念之间,又怎敢往他心里埋刺。
    ~
    柳渔在王氏几人回转前便已经醒来了的。
    只是初醒时, 眼皮似灌了铅一般, 沉沉坠着,想睁都睁不开来, 意识也不甚清楚, 昏昏沉沉似沉溺在睡梦之中, 想醒, 却醒不过来。
    心中有一道模糊的意念,告诉她快些醒来,快些醒来。
    这意念断断续续,时时被昏沉打断,却始终警醒着柳渔。
    她挣扎着,终于将沉重的眼帘掀起一点,又一点,当一点微光入眼,沉沉的昏寐退去些许,渐有了几分清明。
    饶是如此,思维仍是极钝。
    柳渔初睁眼时有一瞬迷蒙,好一会儿才渐渐记起前事,她心下一惊,想要起身,却发现身子绵软,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提不起来。
    好一会儿,才摸清了自己处境,手脚被绑缚着扔在墙角,嘴里也被堵了布巾。
    要说唯一庆幸的,柳渔发现这是柳康笙和王氏的屋子,她还没被运出柳家。
    她让自己尽可能冷静下来,柳康笙和大房夫妻俩明目张胆的就在白天动手,不用说,家里的人定是都被打发出去了,现在弄出动静求助,不会有人来救她,只会引来伍氏几人更紧密的看管。
    她沉默着,也不发出任何响动,只积攒力气去摸索手腕上的绳结。
    上辈子周牙婆这时候还根本没到安宜县地界,这辈子柳康笙提前了六七天动手,只有一个可能,她让柳康笙或是柳大郎夫妇不安了。想到昨夜还不在家,今天早上却出现在家中的柳大郎,柳渔更倾向于是柳大郎夫妻俩不安了。
    几天之前这对夫妻还心疼二十两的差价,不舍得把她卖给其他牙婆,一心要等周牙婆过来。二十两不是小数目,极度贪婪的人,没道理只这么两天就不贪了,那么……这么早绑了她有什么用?
    柳家二房、三房还有王氏等人还能齐齐被支出去六七天不成?
    自是不可能,文氏的肚子那样大了,这时候怎会轻易外出。
    柳渔心思转到这里,大致就有数了,自己恐怕很快就会被转移出去,至于安置在何处,她略一思索就猜出了大概,怕又是伍氏那个一直在背后出谋划策、劳心劳力的大哥出力气了,柳渔是听说过伍氏这位大哥在县里是有住处的。
    她手腕挪移着,指尖极力翻转,去够绳结。
    这个在上辈子从袁州到扬州一路上做过千百遍的动作,最后在亲眼看到一个逃走的姑娘被周牙婆同行的汉子当着她们一行人的面生生糟蹋了之后,再卖进最低等的窑子街里,周牙婆领着她们好好看过一番窑子街盛景后,柳渔便再没用过的技能,这时候成了她自救的唯一希望。
    绳子捆得极紧,柳渔手腕处被勒得生疼才能勉强让指尖触摸到麻绳,她细细地摸索着,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复刻出打绳结的手法来。
    院外忽然传出拍门声,柳渔动作一顿,侧耳细听,王氏疑惑的声音传了进来:“谁闩的门?”
    而后又是一阵嘭嘭的拍门声。
    是王氏!
    听这话音,这一世,王氏也是被支出去的那一个,是不知情的那一个。
    柳渔心头狂跳。
    尽管已经被王氏亲手卖过了一回,可此时此刻,她心中仍是无可抑止的生出一丝奢望来,奢望王氏能选择她一回,能像这世间任何一个平凡的、普通的、坚韧的母亲,护她一回,为她站起来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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