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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墟 第59节

    那厢青云观的道士和剑阁的弟子皆按捺不住冲上台来。
    “掌教,掌教!快停下!”剑阁弟子们追着常洵满场奔走,施展出各路擒拿手,仍抓之不住。
    “阁下何人?”
    “还请居士归还我观掌门真人。”
    “妖人!冲云师叔为何昏迷不醒!”
    青云观的道士们则个个须眉戟张,挺剑对着沈墟,要他交人。
    沈墟被数不清的长剑围在中央,视若无睹,抓起冲云手腕,一探脉搏,验得冲云性命无虞,但真气耗去大半,毕生修为功亏一篑。
    出手还是晚了么?他兀自沉思,裘潮生非良善之辈,无缘无故,为何传授常洵斗转大法?这斗转大法不是只能用来取女子内力么,常洵方才却为何对冲云子使出这招?这中间究竟有何谋算?
    思潮涌动时,听得耳边有人厉声喝问:“贼人!你在对冲云掌门动什么手脚!”
    沈墟抬掌在冲云后背轻轻一推,将他送还给诸道士,淡淡道:“不必紧张,他只是耗费了大量内力,暂时昏了过去。”
    言语间多多少少在为常洵遮掩。
    道士们七手八脚接住冲云,仍虎视眈眈不肯退散,台下有人问:“兄台哪位?为何来捣乱?是敌还是友?”
    沈墟道:“我非存心捣乱,也不与人为敌。”
    “好,既如此,那便是友人了!还请摘下斗笠,让大家伙儿认认兄台面貌吧!”
    “是啊,遮遮掩掩,算什么大丈夫?”
    “这比武被他打断了,算谁赢呢?”
    此时人声鼎沸,无数双眼睛盯着沈墟。
    沈墟握剑的手动了动指尖,正在思考如何脱身。
    “咦?这不是沈墟沈大侠吗?”
    只听一道慵懒华丽的嗓音由远及近,几息间飘至跟前,沈墟浑身一震,呆立不动,对方一扬手,头上斗笠便被摘去。
    天光漏下,一张熟悉的脸凑到跟前,眉开眼笑,喜出望外:“墟弟,果然是你!一别数日,吾甚挂念,君可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马甲穿穿脱脱,累不累呢?
    第62章
    他这一声沈墟喊将出来,等于是给在场众人立了个鲜明的靶子。
    霎时间,群雄噤声,皆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传闻中的新晋武林祸胎长成什么模样。
    比路人跑得更快的,是仇家。
    刷刷刷刷,只见四道身影兔起鹘落,跃上台来——乃大同学宫四位堂主。
    “啧,难不成这就是正气盟的待客之道?”玉尽欢啪地打开手中折扇,急扇两下,纨绔之气扑面而来,“又无美人可瞧,都围过来做什么?还嫌天儿不够热的么?”
    台下,裘潮生缓慢而温和地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千面郎君玉公子了。”
    玉尽欢嘻嘻笑道:“难为裘宫主竟识得我这种小人物。”
    裘潮生:“玉公子近日与这位沈少侠走得相当近,那日沈少侠深夜闯入敝人府上,玉公子也伴之左右,裘某虽已不复年轻力壮,却也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认不出身上这一剑是拜何人所赐。”
    “哼……”玉尽欢弯眼轻笑,“我瞧你确实还远远不到老眼昏花的程度,但可惜,你马上就要晚节不保。”
    “放肆!这是什么地界,岂容你小子空口白牙啰唣不休!”一名下颌生短须的银衫男子越众而出,张口喝道。
    沈墟抬眼,认出那人是扶摇门门主西门昼,他身后还跟着“钟灵毓秀”中三位弟子,独不见裴毓。
    玉尽欢瞥一眼他,意有所指:“我倒不知,西门门主原来是位活菩萨。”
    西门昼愣了愣:“什么活菩萨?”
    玉尽欢斜乜:“不是菩萨,怎么端爱做这等以德报怨不计前嫌的好事?”
    西门昼不知他阴阳怪气在混说什么,只以为他在拿自己消遣,怒道:“废话少说!你二人狼狈为奸,将裴毓与我女儿掳去了哪里,速速将人交还回来!”
    他手中握着条赭色长鞭,鞭柄直指沈墟,趾高气昂:“我劝二位老实点,莫再作怪,姓沈的武功高强又怎地?今日正气盟这许多英雄好汉在此,新账旧账一起算,料你二人插翅也难逃!”
    此中有误会,西门老头以为女儿不归家全赖沈墟。沈墟张嘴欲解释,却被玉尽欢抢了先:“你要找女儿,可不该伸手管咱们要,掳走西门大小姐的,另有其人,此人今日恰好也在这逐鹿校场。”
    西门昼将信将疑:“是谁?”
    “至于是哪个缺德鬼……”
    话未毕,不知何人大喝一声,刹那间金钱镖、袖箭、飞蝗石、梅花针、枣核钉,各种各样暗器朝玉尽欢与沈墟飞射而去。
    玉尽欢话被打断,心下不悦,凤眸微眯,单手旋起自沈墟头上摘下的斗笠,内力灌注进竹篾做的斗笠,直将其铸成一块铜牌铁盾。
    嗤嗤、嚓嚓、咄咄,响声不绝,数十件暗器打在斗笠表面,再被柔劲的内力振落在地。
    “暗箭伤人,小人行径!”
    “谁敢伤我家公子!”
    只听得两声娇喝,一绯一碧两道身影抢上近前,着绯色衣裳的女子袖中咻地飞出两道绸缎,啪啪两下打飞周遭流矢,再将绸缎舞成布墙,护住沈墟。
    着碧色衣裳的女子则直接张开双臂,挡在玉尽欢与沈墟面前,粉面含威。
    另有一名持剑男子紧随其后,剑眉星目,仪态端正。
    男子敛容抱拳:“沈兄弟,玉兄!别来无恙!”
    “裴兄?”沈墟看清他面目,又旋身望向两位女子,“西门姑娘,花姐姐!”
    花意浓:“公子当心!”
    绸缎疾挥,又打落两把钢镖。
    西门凝烟娇声怒斥:“我道今日上郿坞岭一聚的都是名门正派人士,怎的还用这种下作手段?何人不服,上来较量就是,躲在暗处发发暗器又算得什么大丈夫?”
    “停停停,都住手!何人乱发暗器?”西门昼听到熟悉的嗓音,忙拨开骚乱的人群,纵身朝碧衫女子扑去,喜动颜色,“烟儿,烟儿!是你么!”
    “阿爹,是我。”西门凝烟见到西门昼,眼中登时蓄满泪水,握住西门昼伸来的发颤的手,垂首跪拜,“女儿私定终身,不能随侍父亲左右,实在不孝。”
    裴毓也并肩跪下磕头:“师父,徒儿……徒儿来晚了,对不住您老人家。”
    原来那日西门凝烟自井底逃脱后,遍寻不见沈墟踪影,又不愿再回扶摇门,便一直在琅琊城内逗留,辗转数日,寻到裴毓,二人死里逃生俱是欢喜,再不想理江湖恩怨,就寻了一处偏僻村庄安稳度日,前不久家中忽有飞鸽传书,书说沈墟身陷郿坞岭将有大难,他夫妻二人自非忘恩负义之辈,立即快马加鞭赶来相助,此时方到。
    西门昼思念爱女愁苦多时,骤见女儿与徒弟喜结连理,恩爱有加,心下自然快慰,此时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只得长叹一声,将二人扶起,一手牵一个,走到赫连春行面前,作揖道:“赫连老兄,你看这,咱们两家的亲事……”
    “唉,西门老弟未免太过迂腐刻板。”赫连春行摆摆手,“我儿已殁,死前也未与令爱行三叩九拜之礼,这婚事便算不得数,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何必被老一套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缚?令爱既已觅得佳偶,老夫谨祝二位喜结良缘,白头偕老就是。”
    西门昼口中涩苦,原拟靠结亲挽救门庭的计划化为泡影,讷讷道:“赫连兄高义,吾辈不及。”
    “西门老弟也不必可惜,我两家此番虽未能亲上加亲永结秦晋之好,但老夫仰慕扶摇门清范已久,往后还盼与老弟勤加走动,”赫连春行好言宽慰,忽地话锋一转:“只不过……”
    西门昼刚心中一喜,又听转折:“只不过?”
    “只不过,令爱为何与凌霄宗妖女结交一处?”赫连春行遥望沈墟身边的花意浓,朗声道,“吾观那妖女方才露的一手,分明是凌霄宗的绸缎功夫,凌霄宗沅芷当日杀我爱子,此仇不共戴天,我赫连春行只要在这世上活得一日,誓不与凌霄宗妖女共存!”
    话音一落,他双手当空一击,旋即拍掌纵来。
    “好啊!”花意浓抿唇一笑,明眸流转,也拔下背上双剑,分花拂柳迎上,“琅琊赫连氏的男子虚情假意,狼心狗肺,姑奶奶今日就当着众武林群豪的面儿,为我宗主姐姐的一片痴心讨回个公道!”
    二人之间的仇怨已到了分外眼红的地步,一旦见面,稍有言语相冲,便即呼喝相斗。
    沈墟就是想拦,也插不上手。
    那厢,赫连氏的手下与凌霄宗弟子争相鼓噪。
    过不多时,赫连春行的锦绣神掌越催越急,掌风到处,呼呼作响,花意浓久攻不下,心下不免焦躁,劈砍愈急,剑招微乱,渐渐落于下风。
    沈墟只手握上剑鞘,脚尖偏移,欲上前助阵。
    就这小小一个动作,玉尽欢似已洞悉他想法,按住人,眨了眨眼,高声喊道:“赫连城主年近五旬,还与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家这般逞凶斗狠,咄咄相逼,也真是老不知羞!”
    赫连春行双掌飘飘,步步紧逼,掌心与花意浓的佩剑相击竟隐有铿锵裂石之音,哼道:“凌霄宗妖女岂是寻常姑娘家?蛇蝎毒妇还差不多!”
    玉尽欢摇头:“非也非也,赫连公子也曾与簪花夫人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两人彼时必也缠绵悱恻,情投意合,城主这样说,岂不是质疑自家儿子的眼光?”
    “什么情投意合?”赫连春行扭头啐了一口,“必是那狐媚子滥施妖术,存心勾引!我儿定性不佳,一时不慎,不过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罢了,何足道哉?”
    此话一出,围观者中不少巾帼侠女嗤之以鼻。
    楚惊寒苗刀横膝,屈指一弹刀背,铛的一响有如雷鸣,冷冷道:“城主此言差矣,老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沅宗主固然手段狠辣,少城主寡恩薄幸也是事实,拿全天下男人都管不住下半身来强辩护短,未免教天下英杰耻笑。”
    赫连春行百忙中抽出空来,恨恨剜她一眼,嘴上不言,心中却想:你自己也手刃亲夫,怪不得要同情沅芷,相帮凌霄宗妖女,原就是一丘之貉!
    当下不再多言,前掌后掌左右开弓,相继而至,掌力先震断花意浓左手剑,五指弯曲,变掌为爪,又疾朝花意浓右手剑抓去。
    花意浓一个倒踩星云,往后滑出,两人相贴甚近。
    赫连春行后脚猛瞪,还欲蹿上,只听玉尽欢悠悠道:“赫连城主能说出这种混账话倒也不教玉某意外,毕竟赫连家上梁不正下梁歪由来已久,赫连两父子,父子俱风流,只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儿子终究比不过老子,但凡那倒霉赫连锦能有他老子一半杀友夺妻的气魄,也不至于牡丹花下死,沦作风流鬼。”
    此言一出,群情耸动,赫连春行神色微变,身形凝滞,花意浓瞅准时机,两个空心筋斗向后翻出,同时运足气力,袖中蛰伏的绸缎激射而出,砰砰两下打在赫连春行胸口。
    赫连春行被打得急退数步,转头怒目而视,咬牙威吓:“姓玉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胡说八道什么?”
    “他说你杀友夺妻啦!”底下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质问道,“赫连城主,你杀了哪位朋友呀?”
    江湖中人,义字当先,人人皆知朋友妻不可欺,谁若犯下这等毁义叛友的丑事,必遭武林中人憎恶唾弃。
    “一派胡言!”赫连春行涨红面皮,“诸位怎可听信这奸邪小贼瞎编乱造?”
    “是我瞎编乱造,还是你做贼心虚?”玉尽欢摇着玉骨扇,不疾不徐,“当年琅琊双壁,除了赫连氏,还有个常家。可怜那江南鹤常天笑,二十年前也是赫赫有名的武林豪杰,侠肝义胆,如今还有几人知晓?”
    “阿弥陀佛,老衲曾与常施主有过数面之缘,常施主宅心仁厚,只可惜英年早逝。”释缘禅师现身道,脸现悲悯。
    台下也有数道嗓音不约而同地响起:“我记得他!”“常天笑何人不知?”“常兄可是一等一的大丈夫真英雄!”“当年他一家人死得蹊跷,若叫我知道是哪个狗娘养的下的黑手,老子……嘿嘿!”
    赫连春行身子一震,咽了口唾沫。
    玉尽欢似笑非笑地觑着他:“诸位英雄既然有人记得常天笑,那也应当记得他的结发妻子,林晚儿。”
    “记得的!”底下人高呼,“嫂子也曾经是个大美人呐!”
    玉尽欢拨弄着玉骨扇:“那你们可知这林晚儿是什么来头?”
    赫连春行的面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
    玉尽欢接着道:“林晚儿的母亲出身赫连氏,与眼前这位琅琊城城主的母亲,是同胞姐妹。而林晚儿,就是赫连春行的表妹。林晚儿自小与表哥青梅竹马,相濡以沫,及二人长大成人,便渐生情愫,互诉衷肠,怎奈中间插进个常天笑,横刀夺爱。彼时林晚儿已嫁为人妇,育有一子,赫连春行虽也与常家交好,却始终心有不甘。一日,趁林晚儿携子赴赫连府上探亲留宿,他便偷偷潜入赫连府……”
    他话声不大,但无形中已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功夫,教整个校场上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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