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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万安 第64节

    明月翻来覆去很久,估摸子时才睡着。
    第二日是十二月的头一日里,京城的人来了。
    这一波人浩浩荡荡的,宫里的仪仗,请了懿旨,实在是显眼,直直入了明府。
    谢氏猝不及防,没想过有这样一回事,明府实实在在要跌脸面了。她面色铁青,把女郎们都拘在自个的院子里了,下人们都束缚起来,在园子里招待了宫中来人。
    明月也呆在自个的院子里不能出去,但是心里明镜似的,这是来传太后旨意的,谢欢要挨板子了。
    直直到了下午,谢氏才准许各个院子开院门,几个女郎顿时聚到一齐了。
    明娇鬼点子多,买通了院子里的下人,听人讲,那谢欢人都要打坏了,一板子下去真是皮开肉绽,已经出府医治养伤了。
    明娇小声道:“我娘发好大的火,差点气死了,谢欢这么一遭,上次的事情就瞒不住了,那么多夫人女郎遭罪了,她自个拍拍屁股走了,咱们一家倒是要受白眼。”
    这就是谢氏先前为何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的缘由了,心里厌弃,嘴还得严实。
    谢欢算盘打得很好,从头到尾就没想着留下来,行事毫不顾忌,总归丢的是明家的脸面。
    丫鬟端了厨房刚出锅的果子来,热乎乎地吃在嘴里,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两个妹妹吃得哼哧哼哧的,明月就把一旁的炭火拨了拨,道:“就在这屋里讲讲吧,在外边可别大嘴巴,到底是叫人看笑话了。”
    明娇点头,皱着脸几个手指搓来搓去,这是烫着了,边道:“我自是晓得的……要过年了,今年咱们在院子里放爆竹吧……”
    明月揪了她的手指看,见无事就不管了,好笑道:“就惦记着玩了,小心炸了你的手,看你拿什么吃膳。”
    明娇不敢跟她横,只当没听到,又看向明淑,她也是柿子专挑软的捏。
    明淑怕冷,穿得严严实实的,还没过年人就圆润了一圈,吃得笑眯眯的,道:“我不想放,我就想在屋里坐着。”
    明娇瞪她,“懒虫,过完年小心胖成小猪!”
    明淑便连忙看着明月,明月只好冲明娇道:“你就会欺负妹妹,放什么炮仗啊,闲的你……”
    几人吵吵闹闹一上午,还留在这用了膳,吃得肚皮涨起来,这才回了自个的院子。
    屋里一片狼藉,明娇吃得瓜子皮堆了两个盘子,走时连吃带拿还顺了一把,明月眼不见心不烦,坐在窗边看账本了。
    翡翠同秋雁把屋里收拾干净了,便打开窗户透风,把帘子也打起来。
    明月翻了页账本,想了一会,叫住了翡翠,小声道:“你叫个人跟着谢欢去,早不出府晚不出府的,受伤了出府……府里养不得吗?”
    翡翠自然领命去了,明月便继续看账本,她心里有事,便不太看得下去,索性收拾起给橘如的贺礼来。
    收拾到了下午,长丰园递了消息,谢琅玉回来了。
    明月听了就忍不住笑,换了能见人的衣裳,去了明佳生前的院子里。
    今个的天瞧着好,没有日头也没有风,冷还是冷,倒是没那样刺骨了,出来走走也舒服。
    明月今个是预备修整院子的,一拖拖到如今,再拖就要过年了,那时候人手就不够用了。
    明月到的时候,谢琅玉已经带着人来了,几人站在廊下讲话,明月远远地看了一会,便去看那棵香樟树了。
    树边拉着帷幕不让人靠近,树下挖了几条排水的渠,树冠有许多地方都被修剪过了,树体被架子撑着,瞧着还算是有几分生机的模样。
    明月不敢靠近,只拿眼睛看,生怕自个挨了碰了哪了,这香樟树就倒了。
    廊下很快就只有谢琅玉一人,明月看了树,便笑着同他讲话去。
    这院子里处处破败,下人们轻手轻脚地收拣着,人多眼杂,明月并不好与谢琅玉多接触,两人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站着。
    谢琅玉手里折了一叠纸,问明月喜欢哪个,“这个院子的格局很好,如果从现在动工,最快也要年后才能修缮好。”
    明月把几张图纸拿着看,她也看不太明白,又想同他讲话,便指着图纸上一个隔断,问道:“这是在厢房里吗?”
    谢琅玉站在她身侧,明月问他就将,“是你右手边这个厢房,不想做隔断也可以不做。”
    明月又问了几个地方,谢琅玉一一都解释了,便把几张纸都折起来,道:“我得拿去给我祖母瞧瞧,看她中意哪一张,我看起来都是极好的。”
    谢琅玉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正要讲话的时候,院门叫人推开了。
    谢氏接了消息便急匆匆地赶来了,见两人挨着站着,眼皮子就是一跳,几步进了院子,就也上了小廊,边笑道:“远远就听见这里边热闹了,这是做什么呢?”
    谢氏走得急,一脚踩了一半,谢琅玉还扶了一把,她就挺着腰杆子,稳稳地站在两人中央了。
    明月往边上让了让,笑道:“修园子呢,表哥会修园子,我请他来给我瞧瞧。”
    谢氏便看这院子已经开始修整了,又望着湖边的香樟树,突然想起怕是那时两人就有些不对劲了,她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谢琅玉对明月也太有耐性了。
    谢氏嘴里发苦,还是笑道:“乘风有心了,你前边不忙吗?多麻烦你啊。”
    谢琅玉笑了笑,道:“顺手的事情,不麻烦。”
    谢氏还想讲什么,明娇同明淑也来了,两人没处玩,几乎就要黏在明月身上了,谢氏没讲的话也只好吞进了肚子里。
    谢氏的心情很复杂,她一时下不了决定,琢磨着什么时候把两人分开盘问盘问。
    院里的人越来越多,明娇背着手满院子打转,看景似地看着下人们在院子里铲土运石板。
    谢氏闲不住,下去问起了那棵香樟树的状况,廊下两把椅子,明月坐了一把,谢琅玉坐了一把,两人都没怎么讲话。
    没一会,谢氏来了,谢琅玉便起身让她坐了。
    谢氏道:“你坐你坐,我坐月姐儿这个。”哪有叫客人让座的。
    明月原本就要起来,谢琅玉起来了,她犯懒就又坐下来,现下谢氏叫她起来,她下意识就要起来了。
    谢琅玉叫她坐着,边对谢氏道:“没事,您坐吧,都一样的。”
    谢氏最后还是坐了,心里五味杂陈。
    一行人闹到了下午,谢琅玉陪了大概半个时辰,吴清源就在门口探了探头。
    谢琅玉微微倚靠在明月身旁的柱子上,见状稍稍俯身,低声道:“我有事,要先走了。”
    明月仰头看他一眼,小声要讲话,一旁的谢氏就连忙道:“乘风,怎么了?”
    谢琅玉笑道:“有点事情,要先走了,这里麻烦姨母照顾。”
    谢氏笑着点点头,谢琅玉又呆了一会,便走了。
    一行人闹到天色微暗,谢氏赶人了,这才各自回了院子。
    夜里,明月用了膳食便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预备就同老夫人一齐睡了。
    老夫人一年四季手脚都是冰冷的,到了冬日里就格外难熬一些,明月往年也常常同她一道睡,能给她暖暖手脚。
    两人洗漱了,明月盘腿坐在榻上,老夫人披着小袄靠在床头,就着烛光眯着眼睛看话本。
    明月往脚上抹药,见她这样好笑道:“您还老是讲我看书的习惯不好,您自个也这么看起来了。”
    老夫人笑眯眯的,“你能同我比吗?真没志气,我都这个年纪了,眼睛有没有都无所谓了……别打马虎眼,那药膏好好抹上。”
    明月脚背上还是有一道疤明月日日擦药,瞧着像是淡了些,却依旧很明显,明月已经习惯了,倒是不太在乎。
    明月把膏子涂在脚背上,等着它干掉。
    老夫人就把书搁在一旁,眯着眼睛瞅明月的脚背。
    明月看干的差不多了,就把脚伸进被子里,在床头拿了那叠图纸,便靠在老夫人身旁了。
    就着一旁的烛火,明月把几张纸都摊开,笑道:“那个院子今个都整的差不多了,咱们挑个样子做。”
    老夫人笑着看着她,也没看图纸,过了一会才道:“我听说那谢家郎君帮忙了,你谢谢人家了吗?”
    明月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谢过了,表哥人好……”
    老夫人安静一会,就这么看着她,手把胸前的被子按了按,道:“你这样子,你跟我讲实话,你莫不是……”
    明月心里一惊,连忙收敛了表情轻咳一声,接着慢慢把手里的纸叠好了,心里念头急转,想着,老夫人心情不错,这或许就是个坦白的时候。
    明月整理好思绪,这才抬起头,小心地看着老夫人的脸色,道:“您讲什么呢……”
    老夫人看着她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皱在了一齐,她面上不动声色,只道:“你心里可明白着呢,我现下也不瞎,在我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的……”
    明月见她像是挺高兴的,心里顿时就是一松,笑道:“您这话讲的,哪有眉来眼去啊。”
    老夫人就看着她,缓缓道:“所以是有这事了。”
    明月察觉到她的语气突然就变了,不由眨了眨眼睛,有些摸不清情况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怎么了?”
    榻上安静一会,明月扣了扣手指,正要讲话,老夫人就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明月心里一突,愣愣地看着她,不懂她为何要这样讲。
    帐子里的气氛一下就凝固了,老夫人鬓间的头发已经没几根是黑色的,她的面色慢慢发白,低声道:“多久了?”
    明月舔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唇瓣,心里发慌,不晓得这是什么状况,老夫人怎么一下就变脸了。
    明月原先觉着老夫人或许不想她远嫁,讲了她要伤心,现下突然发现,其中或许还有旁的缘由,不然老夫人何故这样。
    明月不敢讲了。
    老夫人突然摆了一下手,一字一句道:“他有没有占你便宜?”
    这话问的不客气,明月眼眶一下就红了,小声叫道:“您这是在讲什么!”
    老夫人缓了口气,突然爆发似地叫道:“你真是昏了头了,你准备叫他新鲜几日,便如同你母亲一样,被抛之脑后?你想同她一样二十不到就去死?那你何苦活白活这么多年!”
    老夫人的眼睛里鼓出几根血丝来,面色狰狞,眼里却掉下泪水来,“真是造孽啊!”
    明月听不明白,吓得浑身发抖,她含着泪看着老夫人,不住地想给她顺气,小声道:“他,他是认真的,他本来就问我要合适告知长辈的,您别生气,您别生气,您小心身子,他……”
    老夫人尖声道:“你遭骗了!你和你娘一样,你遭骗了!他走了就不会回来!他金榜题名位高权重!你就等死,你就一个人在山上等死!”
    老夫人的眼睛瞪着,脖子鼓出几根青筋,双手捏着发麻,牙齿都要咬碎了。
    明月看着她这样,吓坏了,她跪着要下榻,呼吸沉重得喘不过气来,她哭叫道:“来人啊,找个大夫来……”
    明月又坐在榻边,给老夫人顺背,哭道:“您别这样,您别这样,我们什么都没做,他没骗我……”
    李嬷嬷很快冲进来了,见老夫人面色发紫,讲不出话来,腿先软了一半,立刻去遣人叫大夫了。
    这院子里闹得厉害,谢氏本就提心吊胆,听了动静便起了身,明正谦今个正巧就不在府上,谢氏连忙叫人去衙门里叫他,自个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老夫人的院子里来了。
    叫人关了院门,不许闲人窥探。
    明月胡乱穿了衣裳,眼睛红肿,跪在榻边。
    老夫人面色紫胀,气若游丝,眼睛都要闭上了,大夫不住地掐着她的人中。
    明月吓得浑身发抖,她愣愣地看着大夫给老夫人施针,心想,若是真把老夫人气出好歹来了,她要怎么办?
    谢氏心惊胆战的,她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看着明月这个模样又觉得可怜,不由轻声道:“你起来吧,老夫人就是随口一句,这地上多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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