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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万安 第37节

    赵全福这时安置好了那边,便来给谢琅玉安置鱼竿,串了鱼饵。
    谢琅玉便直起身子,坐在椅子上钓起鱼来了。
    谢琅玉表情平和,并不同明月讲话。
    明月站在一旁,她看看湖面,时不时又看看谢琅玉,又捏了捏这个装着欠条的荷包,许是天气太舒服了,心里莫名地就高兴起来。
    湖边的风轻轻地吹着,谢琅玉就坐在明月身边,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一些,手里握着鱼竿,安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明月还站着出神呢。赵全福见状,以为她是无事可做没个解闷的,便把灯笼搁了,对明月道:“姑娘站着做什么,这样瞧着也无趣,席面怕是一会才到呢,奴才去找些玩意给姑娘解解闷。”
    谢琅玉本看着湖面,突然笑了笑,道:“她罚站呢。”
    赵全福嗔了一声,“三爷少讲两句,真是不会心疼人,姑娘身上的伤才好呢……”
    明月闻言连忙摇摇头,自己便乖乖找了椅子坐了,对着赵全福笑道:“先生,这里好舒服,我靠着吹吹风也是好的。”
    赵全福看了看两人,便不再劝了,又提了灯笼,想着把桌椅搁平稳了。
    明月靠在椅子上,还想着谢琅玉腰上那道伤口,想问问如今如何了,可看着谢琅玉望着湖边,又把话咽下去了,怕把他的鱼吓跑了。
    明月忍住不讲话,可是忍不住看他,又一次转头看了一眼谢琅玉时,男人便侧了侧头,也看着明月,有些好笑道:“你总看我做什么?”
    明月抿唇笑,又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刚想问问他的伤口,谢琅玉就叫了赵全福,叫他给明月也置一根鱼竿。
    赵全福笑道:“也是,一齐钓鱼也不无聊了。”
    赵全福便给明月也弄了一根鱼竿,又给她一个小荷包,里边装的都是花样子的鱼饵,还冒着香味呢。
    谢琅玉的手臂抵在扶手上,偏过身子头看了一眼,道:“怎么拿这样的饵,也钓不起来。”
    明月听了摆摆手,“我本来也钓不起来的,就拿着玩玩吧。”
    赵全福忍不住笑,“三爷才是钓不起来呢,姑娘倒是争气一些,头一次桶里就有货呢。”
    谢琅玉给明月把鱼饵串了,拿帕子擦了手,靠回椅背上笑了一下,也不晓得在笑什么。
    明月看着他的侧脸,也忍不住跟着笑。
    赵全福给明月把鱼钩丢进水里,很轻地扑通一声。
    明月抬了抬杆子,过了一会,微微转头看看谢琅玉,他双肘抵在腿上,手里握着鱼竿,身子微微前倾,静静地望着湖面。
    明月下意识就安静了,只时不时瞧一眼,并不打扰他。
    谢琅玉只看着湖面,像是并未察觉。
    没一会,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奴婢来晚了……哎呦,这都钓起来了。”
    紫竹拎了个食盒,身后跟着抬桌椅的下人,对着明月笑眯眯道:“桃花源的席面,还热着呢。”
    明月也忍不住笑,叫了紫竹姐姐,看着紫竹把食盒打开,又把席面摆起来。
    谢琅玉便抬了抬手里的鱼竿,看着明月道:“饿吗?”
    明月这会真有些饿了,刚要讲话,紫竹便道:“三爷怕是也饿了,今个胃口不好,方才在外边也是没怎么用东西……”
    见谢琅玉还看着她,明月便赶紧点点头,“饿了,表哥,咱们一齐吃一些吧。”
    谢琅玉说好,便慢慢把鱼竿收起来,同明月上了桌子。
    就在这湖边吃膳,也是少有的。明月免不了有些新奇,看着一桌席面,很有胃口。
    她这几日吃的都清淡,嘴里没什么味道,虽说这一桌席面也少有荤腥,却手艺极好,做的色香味俱全。
    紫竹笑着给明月添了碗粥,“姑娘瞧着都瘦了,跟抽条似的,人都清减许多,可要好好养一养,先前的亏损都补回来……到底过了用膳的点了,用些好克化的,免得姑娘夜里难受。”
    明月连忙道了谢,端起来喝了一口,讲很好喝。
    紫竹便又拿公筷给她夹了片莲藕,笑道:“这物件瞧着常见,却是很补身子的,也比那些个药材好吃许多。”
    明月叫她像小孩一样照顾,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自己吃了一口,笑道:“是好吃,我平日里也喜欢吃这个。”
    紫竹不由笑起来,“姑娘觉着好吃便多吃一些……三爷也该吃,哪有就在一旁瞧着的。”
    明月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谢琅玉,他坐在主位,明月坐在他下手第一个位置。
    谢琅玉靠在椅背上,一直很安静,像是没什么胃口的,闻言便也吃了一口。
    明月不由担心,也不怎么吃得下了,看着他,道:“表哥,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谢琅玉点头,把筷子搁在筷枕上,道:“不严重……倒是你,身子养好了吗。”
    明月点点头,一旁的赵全福便打了灯笼靠向明月的脸,絮叨道:“奴才记着,这脸颊上有道口子的,很小的……真好,都长好了。”
    明月端着碗,拿勺子喝了口粥,笑着叫赵全福看,“都长好了,一点印子也没有……”
    赵全福照了一会,见她瞧着十分体面,不由笑道:“瞧着确实已养好了,姑娘都爱俏了,可别留疤了……”
    谢琅玉也跟着笑了一声。
    明月莫名害臊,她素来会讲话,现下却莫名不晓得该讲什么,于是只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便做饿了的模样,埋头吃自己的,耳朵不知不觉便红透了。
    湖边安静下来,紫竹拿了扇子轻轻地打,到底才刚入秋,这院里总是有些蚊虫的。
    谢琅玉并不怎么用膳,坐在椅子上像是个陪客。
    他看着明月用膳,视线往后移了一下,接着顿了顿,突然道:“这树要烂了吧。”
    明月啊了一声,把手里的勺子放下,拿帕子擦了擦嘴,跟着回头看去。
    明月身后正是院里那棵香樟树,湖边统共也就种了这么一棵树。
    明月疑惑道:“我方才瞧过了,好好的呢。”就是风一吹便掉了几片叶子,想来是入秋了。
    几人都往那边望去,赵全福便打着灯笼走进了一些,细细地瞧了,又摸了树皮,道:“这树皮都是好的呢,没瞧着烂啊,该不会是泡烂了吧……”
    “这地上也是干的啊……”赵全福又去看地上。
    明月也探了头去看,见那树根处确实是干的,赵全福拿脚踩了踩,并不是湿润的软泥,应该没叫水泡。
    明月有些担心,连忙也起身,走近了拿脚踩了踩,不是湿的,又下意识踩了好几下。
    谢琅玉正仰着头看顶上的叶子,看完便见她这样,不由好笑道:“好了,你别脚给踩坏了,那确实是干的。”
    赵全福也反应过来了,连忙叫明月别踩了,“才好呢,可不兴再伤着了。”
    明月只好退到一边去,有些担忧地望着谢琅玉,又看着这棵香樟树,没忍住上前轻轻推了推。
    看着很好呀。
    这棵树,对于明月来讲,就像是明佳的化身。明月从不会走路到如今长到这么高,难过的时候,高兴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它都安静地屹立在这。
    这棵树算起来已经三十几岁了,是明佳出生那年老夫人种的,和明佳一样大的年纪。
    其实这样的香樟树,现下苏州的权贵人家一般很少种了,唯有一些平民百姓家中保留了这一习俗。
    女儿出生时种下,勤快浇水,仔细侍弄,一是为了日后这香樟树长得高高大大,引媒婆上门,二便是砍了给女儿做嫁妆,省下一笔银钱。
    按理讲明佳也是官家小姐,但明佳出生的时候没赶上好时候,当时明家的状况不好,明老爷子并不精明能干,过了好几年才当上盐务的差,外头一个壳子瞧着好看,内里是实实在在地捉肘见襟了许多年。
    老夫人爱女心切,能做的打算一一都做了。这树也照料的仔细,盘算着这树砍了,日后好歹做几个樟木箱子。
    可惜明佳没有用上。
    明月每次光只是想想,便觉得心里压抑,难以呼吸。
    谢琅玉静静地看着明月,见她忍不住又推了好几下,这才起了身,温声道:“别急……边上挖了看看。”后边一句是对赵全福讲的。
    赵全福连忙找了两个下人,没一会就拿了铲子来,在边上挖了小臂长的口子,等到足够深了,里边黑乎乎的瞧不清楚,赵全福要弯着老腰去摸,叫谢琅玉抬手拦住了,赵全福只好在一旁打灯笼。
    谢琅玉便半跪着,一只手撑在地上,俯下身子,右手伸下去摸索了几下。
    谢琅玉的衣裳弄脏了,手里摸出一片黏腻,他也不在意,耐心地在里边确认了几遍。
    明月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
    谢琅玉摸了几下,便仰头看着明月,明月见状,连忙蹲下来。
    谢琅玉现下便高她一些,看着她,道:“烂了,水泡烂的。”
    里边一股酒糟味,明月也闻到了。
    明月眨了眨眼睛,一下觉得眼眶发热,她吸了口气,看着谢琅玉脏兮兮的手,便也要伸手进去摸摸。
    谢琅玉那只撑在地上的手抬起,用手腕抵开她的手,“脏。”
    明月只好停了手,她看着这棵树,几乎有些迷茫地道:“烂了会怎么样,以后都不长了吗?”
    谢琅玉还半跪在地上,右手上都是污泥,他没讲话,又伸进去确认了一遍,接着耐心道:“一般都是从下边往上边显症状……这棵树顶上的叶子都已经卷了,叶子很快会掉光……会倒,或者慢慢枯死。”
    明月一时讲不出话来,接着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她年纪小,前几日谢氏在府上处处排水引流的时候,她跟着学了,却根本没想过树会被水泡死。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明月喉头突然有些哽咽,她忍住了,面上还是笑道:“能救吗,我,要不,我,我去找个擅园艺的下人来瞧瞧吧。”
    明月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了,从小到大都十分知事周到,谁都讲她懂事照顾人,可若不是今个谢琅玉来了,这棵树无声无息地死掉了她都不晓得,她简直难以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
    谢琅玉的手又往下按了按,像是确认了好几下,然后才拿出来。
    他的手上都是泥土,袖摆也脏了一片,他看着明月,直了直身子,温声道:“都烂到这里了,几乎断了……可能不太好救。”
    明月想了一下,艰难地理解了,意思就是很有可能会倒下来,“所以,会砸到人的……是要砍掉吗?”
    明月笑不出来了。
    明月起身摸了摸树皮,抿着唇讲不出话来。
    真对不起。
    赵全福在一旁看着,心疼道:“三爷,您,找个擅长此道的人来瞧瞧吧,这树都多少年了,长得多高啊,砍了也可惜……”
    谢琅玉笑了笑,没讲话。
    过了一会,他再次半跪下来,伸手进去按了很久。
    接着,谢琅玉抬头看着明月,道:“已经烂透了,会倒的,你要是再来看它,被砸到怎么办?”
    明月摸了摸树皮,眼眶一下就红了,她很轻地呼了一口气,又眨了眨眼睛。
    “如果要医治的话……可能有点不太好实现。”谢琅玉摸着底下几乎烂透的树根,缓缓道:“你想怎么办。”
    明月忍着没哭,只是一棵树而已,而且它太高了,倒下来的时候,旁边的院子都要遭殃,留着就太给人添麻烦了,若是砸到人了……
    明月笑了笑,觉得胃里沉甸甸的,轻声道:“谢谢表哥,还好叫你发现,这留着太危险了,它长得太高了,若是倒了,难免伤到人……还是把它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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