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莫家真相

    书房内，两个严肃的男人，面面相对，气氛凝重肃穆。
    “阿离说，她喜欢你。”莫流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一石激起千层浪。
    腐朽的灵魂又开始躁动起来，仇翊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说什么？”声音微颤，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喜悦。
    莫流没有重复，他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但是我不同意。”
    听到这样的话，仇翊反而松了一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阿流，如果她会听你的话，叁年前她就不会跟我走了。”
    莫流也笑了，只是笑不达眼底：“那不一样。在这件事上，只要我不同意，她就不会和你在一起。”
    从前仇翊就看不懂莫流的心思，不像颜洛总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能够，成年后的莫流更显得高深莫测起来。看向他的那双眼睛写满认真，但是仇翊也有他自己的执念。
    他深深吸了口气：“莫流，我对阿离是真心的。只要她愿意，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
    “就算她不喜欢你，怕是也阻挡不了你吧？其实，从很小的时候，阿离就喜欢你了，她对你的喜欢甚至超过了对我这个哥哥。”莫流无奈的眼睛中蒙上一层暖意，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八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了么，还有莫家那些腌臜的事情……”
    故事的一切都要从莫家父母相遇的那天开始说起。
    在江南私下展开黑帮逆贼围剿行动时，莫敬天负了重伤，被许家的小姐许如洁救了下来。涉世不深的许小姐一度相信莫敬天是被仇家追债的穷小子这样满是漏洞的谎言，替他请私家医生疗伤，又悉心照顾。莫敬天对这个善良单纯的少女一见钟情，于是起了拐骗之心。
    许家老爷归家后，很快就对来历不明的男人起了疑心。几经周折调查之后，男人的身份浮出水面，是Y城赫赫有名的莫家家主，竟比老爷子猜测得流氓地痞还要危险。他当机立断将莫敬天请出家门。但莫敬天毕竟不是吃素的，他认定的东西向来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许家老爷惊异地发现他的女儿不见了。
    只是不是每一个强取豪夺的故事都会有一个happy  ending。至少对于许如洁来说不是。
    也许她也曾对莫敬天这样高大威猛的成熟男人春心萌动过，但当她清楚地知道他的黑道身份后，那小鹿乱撞的心脏顿时化为乌有。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许如洁完全无法接受身边人是个沾满鲜血动不动就扣动扳机的黑道头子，他们贩卖军火、抢占地盘、玩弄女人，是在枪林弹雨中苟且偷生的人；他们有属于自己一套的生存法则，藐视一切法律规则，也从不将警察军队放在眼里，是占山为王的土匪，是横行霸道的恶徒，亦是欺凌弱小的坏人。
    他和她的叁观不符，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是骄傲如莫敬天并不允许自己看上的女人拒绝自己，他疯狂地占有她，一遍又一遍企图通过占据的身体驯服她的内心，迎来的却是更剧烈地排斥和反抗。他怒了，将她囚禁在莫家，与世隔绝，就算她不爱他，也不允许她离开他。
    随着莫离的出生，事态变得更加严峻。
    许如洁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日渐长大，那张与自己有五分肖像的小脸却生着一双和她的父亲同样可怕的眼睛，如深渊般捉摸不透。一想到自己的女儿继承了魔鬼一半的基因，日后她也会手握手枪，枪杀无数条人命，身上沾满鲜血，许如洁崩溃了。
    她对莫敬天的仇恨转移到了莫离的身上，甚至更深。她完全无法接受莫离叫她母亲，甚至都不想看到她。一看到她，还有她那双眼睛，噩梦会再度席卷上脑，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莫敬天是怎么样强占她、控制她。
    后来，随着懂事的莫离一天天长大，莫敬天又很少归家，许如洁心中的芥蒂也逐渐消散。和莫离的关系也修复许多，她不再惧怕她的孩子，甚至开始主动问候、关心她。她潜意识以为或许莫离将来能成为像她一样的正常人，远离纯黑的世界。她将希望都寄托在她女儿的身上，兴许某一天她们两个可以一起摆脱莫家的控制。
    然而，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莫离早已走近黑色旋涡的中心。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她看着女儿那道倔强的小小身影，临危不乱地举起手枪，前来袭击的杀手皆死在她的枪口。那样挺拔的身姿、那样精准的枪法绝非误打误撞，那样坚定无畏的眼神中还藏匿着些许对鲜血的渴望。
    许如洁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
    她的希望没有了。
    她的女儿也终究变成和她父亲一样的嗜血狂魔。
    或许只有死亡能够阻止她了。
    于是，在她生命中最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每天都对莫离拳打脚踢，将心中压抑许久的一切痛苦都爆发在莫离的身上。在家里的莫流同样受到不小的波及，只是碍于她长辈的身份，莫流再厌恶也不敢对她有任何指责。
    直到最后一天，许如洁拎着尖刀砍伤了莫离的左手惯用手，又试图刺穿莫离的心脏时，莫流终于忍无可忍地举起手枪结束了那个疯女人的生命。
    备受母亲折磨、知道真相的莫离也崩溃了。
    她身上流淌的每一滴血都为母亲所厌恶，无一不在提醒她自己是个为人不齿的奸生子。她所信仰的一切在另一种价值观的冲击下开始变得扭曲。
    于是，她遵循母亲的愿望，不断逃离黑道的圈子，试图融入正常人的生活，清清白白做人。
    池晏，她曾以为交到的唯一一个圈外的好友却欺骗了她。
    原来，她仍然被困据在这个圈子里。
    直到五年后，她再度拿起枪，浑身因沸腾的血液而战栗时，她才明白，血缘竟然有那么强大的作用。她早已被黑暗吞噬，躲不开，也逃不掉。
    “这么多年来，阿离一直被黑和白两种世界、两种价值感撕扯着。她就像一个误入迷宫的旅人，走不出来，又没有办法选择妥协。仇翊，她真的太苦了。”莫流长叹一声，疲惫地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不告诉我？”信息量太大了，纵使仇翊早就怀疑莫家有故事，但也绝对猜不到是这样的令人绝望。
    “事关莫家名声，莫敬天又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怎么可能让别人嘲笑他他的女人并不爱他呢？”
    “或许他潜意识地以为许如洁深爱他只是顾忌许家家风门面才拒绝他。”
    “事实究竟是怎样的，没有人知道。”
    “那为什么现在又选择告诉我？”仇翊很少露出茫然的表情，他的大脑已经宕机了。
    莫流意味深长地说道：“还记得我说阿离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吗，而如今我想她找到了。那个答案，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仇翊，就是你。”
    莫流的一番话如寂静黑夜中的一道烟花忽然炸开，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他从未想过莫离身上背负的竟是来自白道所谓的“价值观”的约束。
    于他们而言，从出生起，就注定深陷泥潭，在纯黑的世界里奋力拼搏。杀人越货，踩着尸体，手中沾满鲜血，这些在外人看来十恶不赦、罪不容诛的行径是他们世界中的家常便饭。他们从未怀疑过，或者说从没有去思考过生活居然还存在另一种解法。
    他们，有他们的生存法则。
    从小备受熏陶的仇翊，莫流，甚至莫离都是这样。
    但是被强硬地带入这个世界的许如洁无法理解，更无法忍受。她的良好教养，她的价值观，她的道德观，都无法承受生活的巨变，连带着冲击了她女儿的世界观。
    阿离，他的女孩，被夹在黑白两个世界之中，痛苦不已。
    想到这儿，仇翊只感觉自己浑身涌上撕心裂肺的痛。更令他感到痛苦的是，即便这样，他也仍旧无法放开她。
    如果爱她就请放手，这句话在仇翊的身上永远也不可能做到。他不可能将他的爱人拱手相让，他做不到看着她待在别的男人身边。就算她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他，他依然要自己做她的唯一。
    这一刻，仇翊忽然有些理解他的岳父对许如洁的执着，同时也恨透了自己的卑劣和无耻，明明知道自己的这份爱沉重得犹如万斤枷锁，强加在莫离的身上只会压得她喘不过气，他依然卑微地祈求她的谅解。
    阿离，如果注定要下地狱，那么我也会抓着你的手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