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谢源源打了一下午游戏才从激情的浪潮里缓过来。她躺在床上,腿搭着床头的靠背,肚子上摆了一盘王女士切好的水果。即使蒸汽眼罩遮住了她的视线,她都能从肚皮上精准地插起一块西瓜塞进嘴里。
    水果在口腔里爆开,汁水顺着咽后壁向下淌。太阳隔着玻璃将她的脸晒得红扑扑,秋老虎是夏天在做最后的挣扎。
    今早她从沉默中落荒而逃。
    孟松雨脑子被驴踢了吧……结扎就结扎,谁想知道原因啊?
    但她还是坐在餐桌前听完了。
    “小棉出生的时候有点难产,肩膀卡在骨盆,半天出不来。但是医生说顺产到这一步再转剖腹产不划算,就让你柳林阿姨继续在产床上调整。”孟松雨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后来大出血,还在icu里住了几天。当我看着小棉被抱出来的时候,就觉得生一个足够了。”
    昨晚的冲动消弭在午后的阳光里,谢源源沉默片刻问他:“可以知道你为什么离婚吗?”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能描绘出一个女人经历过的波澜壮阔。怀孕十个月,反胃水肿呕吐晕厥,一朝生产更是需要遭受切肤的痛苦,这些都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谢源源能从孟松雨只言片语的解释中感觉到对前妻的爱,不然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来保护她,但比起柳林阿姨鬼门关走的这一遭,男人结扎算得了什么。
    她对眼前人品质的质疑指数迅速增高,谢源源懊悔昨晚还是太莽撞,知人知面难知心,谁知道衣冠楚楚的表皮下隐藏着什么样的内心。她更想搞清楚究竟是为什么能让彼此爱重的两个人最终分开。
    手掌拍在桌面上,“啪”的一生清脆响亮,谢源源痛得龇牙咧嘴,索性用不加掩饰的恶狠狠的表情看向他,“给我如实招来!”
    孟松雨拉起打在桌子上的手,红红的一大片,“性格不合。”
    现在男的都这么会开脱了吗?谢源源目瞪口呆抬头看他,在心里坐实了他不守男德水性杨花的罪名。张了张嘴想开口骂他勾搭年轻小姑娘有一手,但关于昨晚的记忆好像是自己主动,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闷头气自己太傻着了渣男的道。
    她狠狠抽回手,懒得讲话。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到底不经事,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孟松雨光盯着她紧皱的眉头和向下的嘴角就能知道她是怎么骂他的。
    后来他的确讲清楚离婚的原因。却让谢源源更难受了。
    柳林是从80年代走来的人,懵懂时的她目睹太多人飞蛾扑火般走出敞开的国门,追求资本市场的梦,久而久之自己也坠入其中。但父母的反对迫使她找到所谓举案齐眉的另一半,束缚在婚姻的牢笼里。
    刚结婚那几年也算情投意合,丈夫英俊体贴让她暂时放下执念。可当柳林和丈夫创办的公司蒸蒸日上,攒下一笔小钱后,矛盾日益凸显出来。
    一开始只是平和的商讨,柳林列举出国的利弊,企图说服孟松雨。但得到丈夫和父母经年累月的拒绝后,她意识到即使再亲密的人,也不会在乎她的梦想是什么。
    一筹莫展的时候柳林怀孕了。从医院回来的柳林躺在婚床上,有几滴眼泪甚至流进了耳朵里。她攥着b超单,从哽咽到歇斯底里。
    孟松雨说他刚打开家门就看到柳林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自从二人注册公司以来她再没下过厨,他们总是在街边的沙县小吃胡乱解决后继续投入工作。可接着他又看见她红肿的眼睛,和勉强扯出的笑容。
    2002年的孟松雨没看懂柳林。
    妻子怀孕后孟松雨把重心重新倾向家庭,他买来一本本食谱只为柳林能吃上营养又美味的饭,他会对着柳林从平坦到长大的肚子轻声细语地读名着放音乐,给她洗脚,帮孕后期喘不上气的她翻身按摩。
    一直到孩子出生,母乳结束。
    孟松雨看到柳林日记的那天,是小棉不小心打翻了水杯。他劫后余生地庆幸是杯凉水,给女儿换好衣服后赶忙去收拾桌子上的狼藉。
    一个笔记本受灾严重,他只好翻开一页一页的擦拭。
    往后每一次孟松雨回忆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感激,还是该怨恨那杯水。因为他一边翻页一边擦水,一边看到柳林的内心。
    “她想要的生活我给不了,只能给她自由。”孟松雨对谢源源说。
    他没有细讲日记里记录的内容。因为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无知纯洁的残忍。他用生育给一个自由的女性戴上一把枷锁,而这些事实在他眼里却是理所应当。
    他看到柳林一遍又一遍后悔结婚,又看到她重复书写对女儿的爱。
    他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
    于是小棉两岁生日那天,他拿来一份离婚协议。两人所有共同财产,除了那家公司,全部分给柳林。他自私地将女儿的抚养权划分给自己,不断保证愿意留给母女交流的空间。
    “两年前你生下我们的女儿,给了我一个新的生命。两年后的同一天,我也送给你一个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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