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那里头布满了雷区,有着种种心照不宣的禁忌,无论哪个时代、哪种政体都是如此,这是政治的本质。对于一个政治动物来说,事关国体,哦,换句话说事关最高领导人之时,绝对不能瞎出主意,哪怕这个主意多么绝妙都不行——事情办得顺畅了,顶多换来一句夸奖,有时甚至很可能会招来最高领导人的忌恨,事情要是办砸了,那打下来的板子绝对是疼得要人命,在这等时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是最理想的应对措施。
能参与乾清宫合议的都是政治老鸟了,人人都精明得很,虽然大家伙都清楚遇到此等流言之时该采取断然措施——宵禁、大搜捕,找出散布谣言的真凶,至少是能交待的过去的“真凶”以安抚民心,但是却没有人会将此策说出口,谁都不想落下个把柄让为帝王者所忌,沉默或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便成了这个时候的最佳选择,因此,尽管此时乾清宫内嗡嗡的讨论声不算小,却没有人站出来建言。
弘历尽自聪慧,也算有些见识,可政治经验这一块跟在场的老鸟比起来那就嫩得多了,原本见大家伙议得起劲,还以为过不长时间便能有个结果,可细细一听,却发现那帮子官僚议的根本不是这回事儿,等了好久也没人去提该如何应对当前局面的策略,心里头不禁有些子急了起来,可又惦记着昨夜允祥及邬、林二人的交待,也不敢多过问,只好端着笑脸看大家伙演戏,只是弘历没想到的是大家伙演起戏来都分外投入,整整扯了半个多时辰,也没见停,愣是让弘历那张笑脸都有些子僵住了。
眼瞅着这局面迟迟无法打开,廉亲王允禩便有些子沉不住气了,将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合,假咳了一声,清了下嗓子道:“各位大人,这事儿要议就大声地议一下好了,左右不过是有小人造乱,该查的查,该抓的抓便是了。”
“不错,是这个理儿,总不能让那帮低贱之人乱搅舌根的,本王看八弟这话是正理儿。”允缜的脸皮子抽动着附和道。
马齐是军机大臣之首,但并不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凭借着多年的政治经验隐约察觉这里头有问题,此时见允缜、允禩哥俩个都认为该查,心里头不禁起了疑心,可又瞧不出哪不对劲,只好默不作声地低头站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马齐不想说话,可有人却放不过他,允禩眼珠子一转,突地说道:“马大人,您是大军机,此等大事还得您来做主,该怎么办我等就听马大人的好了。”下头几个尚书都不想出头,见允禩将球踢给了马齐,自然是顺水推舟地附和了起来,如此一来,所有人的眼光可都集中到了马齐的身上,这令马齐好一阵子头皮发麻,可眼瞅着实在无法推脱,便沉吟了一下道:“九门提督衙门既然管着缉查之事,不若就交给他们去办好了,怡亲王以为如何呢?”
允祥勾着头想了一阵之后道:“也成,只是此举需谨慎,胡乱扰民也不好,不如先让顺天府先出个安民告示,严禁乱议时事,今日先宵禁,暂不搜查,派人到西线大营去探个究竟,回头再作决定如何?”
“是这个理儿。”马齐点了下头表示同意,这二人一个是军机大臣之首,一个是总理大臣,这两人意见一致,大家伙也都没得话说,至于弘历这个监国阿哥更是无所谓,事情到了这会儿算是定了下来,自然有小太监拿着加盖了监国阿哥弘历印签的文书去协调顺天府和九门提督衙门两处,倒也无甚可说之处。一干子大臣见这等大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也都无心再议其他事,草草地又议了几件小事情,便算是将此次合议打发了过去,散了场各自忙碌去了——允禩、允缜这两亲王如今没差使,合议一完也没多耽搁径自回了府;今儿个没当值的方苞乘了辆小轿子说要出城踏春,出了城便溜达到了丰台大营;马齐、李振裕回了军机处办理本章;施世伦今儿个不当值,可户部里头还有一大摊的事儿,他自然也就闲不下来;允祥在各部转悠了好一阵子,假装着办了会公,熬到午时将近也匆忙回了府。
廉亲王允禩一回到府上,连气都来不及歇一口便匆忙赶到了密室,一见到正盯着皇宫布防图细看的温瑞和,立刻将今日合议的结果详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有些激动地道:“温先生,到如今事情还算顺利,该可以开始了罢?”
“嗯。”温瑞和点了点头道:“刚接到的消息,宫里头也乱了起来,正满皇宫追查传流言之人,到处人心惶惶,跟温某人预计的差不多,这等形势对我们攻打皇宫是很有利的。可以通知下去准备行动了,等天一黑立刻出兵,趁着宫门尚未下匙一举奠定胜局。”
“好!太好了!”允禩激动地起了身,在室内来回走动了一阵,这才稳住心神,深深地看了温瑞和一眼,大步走出了密室,高声道:“来人,吩咐下去,一切按计划进行!”十数名早已待命多时的便衣王府校尉躬身应诺,从王府的边门鱼贯而出,混入了人群中,各自传达命令去了……
午时一刻,刚回到怡亲王府的允祥大步走入了书房,一眼就瞅见先行到了的林轩毅正与邬思道悠哉地下着围棋,顿时苦笑了起来道:“二位先生还真是好气度,这火都烧到眉毛了,还有闲心下棋,得,该可以开始了罢,再等下去,只怕就得等着老八给本王收尸了。”
邬思道伸手将一枚白子搁到棋盘上,头也不抬地说道:“王爷着相了,急甚子?八爷不过才刚动而已,总得让八爷动起来才好下手不是吗?再等等罢。”
允祥张了张嘴,到了末了还是没说出话来,只好在书房里不耐烦地走来走去,满脸的焦躁之色,好不容易熬到未时一刻,匆匆从外头赶来的孙承福大步走进了书房,对着允祥行了个礼道:“禀王爷,八爷已经全面动了起来,证据确凿,可以收网了。”
“太好了!”允祥面露喜色,忍不住击掌叫了起来,刚想开口下令,立时又顿住了,看了看还在下着棋的邬、林二人道:“二位先生,可以开始了罢?”
林轩毅一推棋盘,哈哈大笑着道:“时机到了,可以开始了。”邬思道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表示可以开始行动了。
“好!风卷残云计划正式启动,承福,通知下去,收网!”允祥猛地挺直了胸膛,高声叫了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遵命!”孙承福高声应了一句,大步冲出了书房,径自安排人手打捞大鱼去了……
崇文门内的九门提督衙门今儿个一派的忙碌景象,自打巳时三刻接到宵禁的命令之后,整个衙门的人都动了起来,忙着部署今夜的宵禁任务,分派人手,九门提督良城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到了末时二刻总算是将一份宵禁的计划表整理了出来,这才紧赶着下达了聚将令,派出戈什哈去通知九门统领申时正牌前来议事,刚想喘口气,却见崇文门统领德阿隆领着十几名军士走进了大堂,立时沉下了脸道:“寻本督何事?”
德阿隆是廉亲王府校尉出身,原本是德胜门的一个千总,年初才提上来当了崇文门统领,这其中自然是良城受胁迫的结果所致,因此良城见到此人从来没啥子好声气,德阿隆也早就习惯了良城的臭脸,毫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道:“禀良军门,有客人要见良军门,属下不敢怠慢,特来通报一声。”
“哦?”良城眉毛一扬,毫不客气地问道:“人呢?在哪?为何不带进来?”
德阿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回军门的话,客人说不方便进衙门,请良军门屈尊到下官营中一叙如何?”
“哼!”良城脸色一黑,霍然而起,冷冷地盯着德阿隆道:“本督若是不去呢?”
“唉,良军门何必跟下官发火呢?”德阿隆摊了下手道:“下官不过是奉命带个话罢了,军门去不去的,下官可不敢替军门做主。”话虽是这么说,可德阿隆脸上的神色却明摆着一副不屑的样子,瞧得良城满肚子的怒气,脸涨得通红,想了想,硬是忍了下来,双眼死盯了德阿隆好一阵子,气怒难平地道:“也好,待本督整理一、二,这就随你去好了。”话音一落,也不理会德阿隆,自顾自地转身进了后堂。
德阿隆领着十几个心腹手下在大堂内等了许久,却始终没见良城出来,心中疑云大起,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又看向了一名戈什哈装扮的汉子,眼里头满是探询的神色。那名汉子阴沉着脸想了好一阵子,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杀!”话音虽压得很低,可语气却寒得紧,愣是让德阿隆打了个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德阿隆虽是崇文门统领的身份,可那个阴脸汉子明显才是主事之人,此时见阴脸汉子已经下达了格杀令,德阿隆也没多迟疑,手一召,叫过一名戈什哈,低声吩咐了几句,接着领着十几个手下便要后堂闯了进去,一名守在后堂门口的良城亲卫刚想伸手阻拦,德阿隆毫不客气地抽出腰刀,一抬手便将那名戈什哈砍成了两截,大吼一声,领着人便冲进了后堂。
九门提督衙门的后堂其实是个三进的大院子,每个院子都有天井、厢房等设施,第一进院子是师爷、衙役、郎官们办公的地方,往日里这些院子总是人来人往,可今日却是怪了,偌大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领着人冲进院子的德阿隆刚转过一个照壁,立时发现不对劲——太静了,静得有些碜人,待要想退将出去,又担心被良城跑了,无奈之下,只能小心翼翼地往院子里走,刚到了天井,猛地听到一阵哈哈大笑声,德阿隆定睛一看,却是手持宝剑的良城从第二进院子的照壁后转了出来。
“德大人好大的狗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图谋杀害上官,尔眼中还有王法吗?”良城一脸子狞笑地说道。
“嘿嘿,彼此,彼此,你良军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背主求荣也算不得汉子,德某人宰了你也算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罢了,实话跟你说罢,这九门提督府已经被本统领的人包围了,良军门你是插翅难飞了,还是乖乖地受死罢。”德阿隆一边说着狠话,一边脚下悄悄地运着劲,随时准备向大堂逃去。
“哦,这么说来,本督还得多谢德大人自投罗网了?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罢,来人,将这伙谋逆的混帐全部拿下!”随着良城的话音一落,四面屋顶上出现了数十名弓箭手,天井四周的厢房们也同时畅了开来,百余名健卒呐喊着冲了出来,刀枪并举,将德阿隆一行团团围住。正当此时,九门提督衙门外传来一阵剧烈的刀枪撞击声和喊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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