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以浪漫为名的臭虫（1）

    一个约会应当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乔浩宇就是这样认为的，为了这个约会，他可是做足了准备。
    可是，这个约会的开头似乎和他想得有些不一样。
    如果可以上网，他挺想在网上发布求助的帖子——为什么第一次约会对方见到我就吐了？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人开设有关感情的课堂呢？不是骗钱，或者只教人用技巧怎样控制一个人的那种。
    他需要的是，能够有人教授他怎样让对方感受到他的真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方一见到他，满满的警惕，戒备，甚至在开口以后，马上就吐了出来。
    他很想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可能都称不上环节，因为这个约会，从一开始就出现了问题。
    像一台突然蓝屏死机的电脑，而他不知道死机的原因。
    乔浩宇第一次遇见她，是大学刚毕业的夏天。
    那时候他刚刚走出校门，被一家公司录取，刚进公司的那天，和另一个新人一起被组长引领着到了办公区。
    “简安。”组长对里头喊道。
    坐在格子间里其中一个人抬起头来，是个胖女人，第一眼看上去很普通，他非一见钟情。
    组长指了指他，“这个新人你来带吧。”
    她哀叫一声，“要我带新人？”
    “你来公司多久了？”组长数落道，“你就知道偷懒，别人都带过好几个了，你带了几个？”
    “就把他交给你，好好教，”虽然是自己的安排，组长也有些不放心，“别带坏人家。”
    “放~心~啦~”她拖起长长的调子，虽然是这么说，但看上去似乎没有说得那么可靠。
    她看上去对教新人这件事兴趣缺缺，也就使得他更加忐忑，担心自己表现太笨拙，会惹对方厌烦。但出乎他的意料，她教他时，竟然很有耐心。
    午间休息，他不熟悉环境，也是她带着他上了周围的餐馆吃饭。路上她还给他介绍了周围的地铁公交，经过一家餐馆，她嫌弃地说道：“就这家，东西死贵，一碗牛肉饭挑不出几粒牛肉，就这种坑爹的地方，你们这种小年轻当心点。”
    末了她似乎还嫌不够，呸了一口，诅咒道：“我看这家迟早倒闭。”
    什么叫做毒奶？大概就是指她这样的，笃定这家餐馆一定会倒闭，然而若干年后，公司附近她喜欢的那些便宜实惠的餐馆关了好几家，只有这家，她口口声声价格贵得要死迟早关门的餐馆仍旧屹立不倒，仿佛店主成心和她作对似的。
    初进社会，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同学那里听多了，知道多的是压榨实习生劳动力，还不给好脸色，很不喜欢实习生打扰请教的前辈，而他遇见的这位，虽然平常看上去懒懒的，可到了关节时刻，似乎……还挺可靠。
    进公司的第四天，他没有完成手头的工作，担心不能及时完成，于是留在公司加班。时间推移，同事都离开了，只剩了他一个，对着屏幕埋头苦干，只是他一个新人，不管前辈教得多仔细，可还是碰到了一些更具体的问题。但见周围没有同事，他又不好意思在晚上打扰人家，一个人对着那些问题抓耳挠腮，眼看这些问题他一个人没办法搞定，他几乎快要崩溃。
    “你怎么还在？”她的声音响起，他竟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她来拿落下的东西，没想到会碰见自愿加班的他，有些讶异。
    他嘴唇嗫嚅，尴尬地解释：“有些……有些工作还没有做完。”
    “咝……”她不可思议，“你加班组长知道吗？”
    “没走加班流程，”他赶紧解释，想着这样积极进取的姿态能给前辈留个好印象。“这是我自愿的。”
    “噗……”她笑了起来，嘀咕了一句，“现在的小年轻这么老实。”
    受到嘲笑，他脸涨得通红，“是我没及时完成工作，所以我……这是我应该的。”
    她笑着问了一句：“组长催你了？”
    他顿时泄气。
    确实没人催，只是他希望自己能表现得好一些。
    她耸肩，“你这么勤奋加班，公司也不会给你加钱啊。”
    “那……”他为自己辩解，“那我也能学到经验……”
    她拿了东西，正准备往外面走，眼睛从他的电脑前掠过，“学经验？你这……”她眯着眼睛，凑到显示屏前，“你这里错了吧？”
    被她指出错处，他更是崩溃，“安姐……”
    她转头，笑道：“你自己错了你知道吗？”
    他支支吾吾地，“我……我……”
    她奚落的意味更深，“学经验啊？”
    “安姐……”他近乎呻吟一般，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唉……”她叹了口气，拿走他手中的鼠标，按着滚轮上下翻滚，“哎，你这里……这里……”她点了点屏幕，“这些我没有和你讲过？”
    被她指出错处，他急急看了一遍她点过的地方，脸颊烧得更红，“不是不是，安姐你都讲过，是我……我……”他嗫嚅，羞愧地低头，“是我记错了。”
    “嗯……你看，”她双手撑着办公桌面，“你记得也不全，还要一个人留下来加班，到时候工作出了问题，再被组长骂一顿，说不定还要连累带你的我，所以就算你态度好，你愿意加班，可是这样的工作能有多少效率呢？”
    他还是个新人，被前辈这样数落，能当成天大的事。她说到最后，他低着头，埋在胸前，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唯唯诺诺地认错。
    “你看哪里呢？”她提醒道，“赶紧看电脑啊，看地板能完成工作了？”
    “什么？哦哦哦！”他醒悟过来，急忙抬头，在她的指点下纠正起文档中的错误。
    修改完，她打了个哈欠，说：“下班吧，你一个人做又没什么效率，公司又不会给你加钱，回家去吧，好好休息，不要耽误明天上班。”
    “嗯嗯嗯——！”被人指出那些错误以后，他也不敢再独自苦干，正要收拾办公桌，肚子却在这时候发出了——
    “咕噜噜噜……”
    啊啊啊啊啊他好丢人！！！
    真是丢死人了！
    他红着脸，偷偷往旁边瞧，但她神色自若，看上去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饥饿声。
    还好还好，他暗自拍拍胸脯，还好她没听见。今天的他已经都丢人了，实在不需要再添上一笔。
    两人一起出去，一起进了电梯，她没有再说什么。他站在一旁，余光偷偷打量她。她体型微胖，脸庞圆润，长相稀松平常，没有什么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
    他的心跳忽然加快，急忙回过头，目视前方，再不敢转头看一眼。
    出了电梯，外面的天已经漆黑，她望了望周围，看到餐馆关了不少。
    “你等一下，”她叫住他，示意他跟上。
    她领着他，去了开在大楼门口的便利店。便利店是24小时营业，只是到了晚上，许多货架上已经空了。
    “看吧，”他确定她的语气里有几分幸灾乐祸，“自愿加班到这么晚，连饭都没有吃，这么晚了还能有什么可吃的哦？”
    他立刻明白，原来肚子发出的那一声，她听见了。
    “安姐……”他双掌合十，举在胸前，“求你不要笑我了。”
    她抿着唇，忍着笑，看到便利店收银台旁边的地方还有一些剩下的包子，于是跟店员要了两个青菜肉包，付了钱，她让店员用两个塑料袋装了包子，分给他一个。
    他急忙推却，“安姐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淡淡笑起来。
    可能是便利店的灯光太白亮了，他居然觉得那个笑容怪好看的。
    那个笑容也没什么特别，很普通随和，不过也……蛮温暖的。
    他怔在那里，她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塞到他手上，“你早点回家吧，以后尽量别这样了，这么晚又不吃东西，拜托啦，到时候身体出现问题，你花的比你挣的还多。”
    说罢，她也不再理睬他，径自把包子往包里一塞，走出便利店，也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他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塑料袋很薄，里面的包子是温的。可似乎又是热的，直热到他的心里去。
    那天过了没多久，到了中午，他和同进公司的一帮新人聚餐，午饭后回到公司，他正走近他们组的办公区，那边留了几个女同事，她也在。可能因为没有男同事，那几个女同事便开始聊起了一些不宜被男同事听见的话题。其中有个女同事正聊到最近入公司的新人，遗憾地感叹：“唉，现在的年轻人都没几个帅的。”
    “你怎么回事？”另一个女同事笑道，“你有男朋友了吧？”
    “有男朋友又怎样？”感慨的女同事笑起来，“有男同事也不妨碍我欣赏别的帅哥呀。”
    “帅哥是稀有物种啦，”那是她的声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放慢了脚步，心也跟着紧张起来，感觉自己像偷偷摸摸的小偷，“看到养眼的帅哥心情会很好，是不是？”
    “对对对！”发起这个话题的女同事赞同道，“哎哟，也不一定真的要和他们发生什么，我就是觉得……哦，要是身边有个帅哥，光看着也会高兴起来。人高兴了，工作也会有精神了啊，你们说是不是。”
    另一个女同事笑着说：“我看你就是好色。”
    “好色怎么了？”那个女同事反问。她在一边帮腔：“食色性也。”
    他没有看见她的脸，却好像能想象她摇头晃脑的样子。
    原来女人也会聊这种话题啊，他一边慢慢走近，一边这样想。
    女人对于他来说，是个神秘的领域。他在异性方面的知识少得可怜，大部分都来自于朋友，或者是偶像剧。
    “其实那谁不错啊，”有个女同事提起来，是另一组的新人，“还有……小乔我看长得也不错。”
    他一听见自己的名字，摒住了呼吸，连步子也停下了。既然提到了他，那么也许……她也会说起对他的印象？
    可那个感叹没有帅哥的女同事一句话，就叫他的心跌落到谷底。
    “他不行啦，上回我从他位置经过，哇——！一个男生居然在看言情剧！”
    那一刻，他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知道，男生不应该看偶像剧。他从小就被男同学嘲笑不像个男子汉，他们说他太干净，“像个娘娘腔”，于是他很努力地学习朋友们，努力地关心自己并不喜欢的领域，比如篮球，比如足球，他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多一些男子气概，那些难以启齿的爱好也只敢偷偷的，不敢叫人知晓。进了公司，办公桌的隔板隔开了每个人，每个人都在自己工位上做着自己的事，似乎没有看到谁多关心别人，他以为寻得了一小方隐私的天地，有一次午休，看大家都闭目小憩，才敢打开下载到手机的电视剧。没想到，还是被人看到了。
    他都做了什么……他埋怨自己，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
    “男生看言情剧没什么吧？”有个女同事的声音响起来，不是她，他有些失落，“他自己喜欢就好啦。”
    “我觉得很娘哎，”揭穿他秘密的女同事随意地说，“一个男生怎么会有……怎么会有……这么……”
    好了好了，她不用再说了，他自暴自弃地想，他知道，他就是个娘炮，没什么男子气概，没有男人应该有的爱好，连抽烟他都一直没学会，用他朋友的话说，有的时候，他确实“娘们唧唧”，像他这样的男人，应该也没什么女人会喜欢吧？
    “别说爱好了，就连他那张脸，他是个娃娃脸哎，看上去太嫩了，”那个女同事继续说，“长相太嫩，给人的感觉不太可靠。”
    “娃娃脸还好吧？”
    他惊喜地眨了眨眼，确定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哎？”
    “娃娃脸还不错啦。”
    很简短的一句话，但那句话落在了他心里。
    自那以后，那些偶像剧中的男女主都换了面孔。
    可是，当时她还有男朋友。
    好吧好吧，他是有道德的，既然她有男朋友，他也不能真的做什么。自从被同事看到，他也不敢再在外面看喜欢的偶像剧，甚至不敢让家里人知道，也怕家里人会说他不像个男人。他只敢独自躲进房间，锁上房门，才敢开了电脑，戴上耳机，托着腮，看着电脑上播放的那些流行偶像剧，看着那些唯美的画面，和浪漫的剧情，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听说她男朋友向她求婚，他是绝望的，以为自己的爱情无望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他居然听说他们分手了。
    可能是老天可怜了他，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他也努力了，想尽办法在她面前表现，虽然收效甚微。不过他安慰自己，可能是她太害羞。自知道她和男朋友分手，他也会找机会，跟着她一起回家，虽然她习惯专注于一个人的世界，下班后通常坐在公交车上睡觉休息，或者看手机，很少会注意周遭和身后。不过没关系，他是在保护自己爱的女人，他不在乎她知不知道他在为她做的这些付出，只要能够保护她就够了。
    这个世界，男人总是要肩负起保护女人的责任。
    他相信，爱情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只要他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得到她。
    他也终于迎来了那么一次机会，一个可以把她约出来的机会。
    他有些飘飘然，觉得既然有第一次，那么必然能有第二次。为了这次约会，他做了许多准备，还问了他的朋友们，他们都已经有女朋友了，向他们征求意见应该不会错吧？毕竟，他们已经有女朋友了啊，应该很了解女人才对。
    他做了准备，在一家餐厅约好了两个位置，那家餐厅据说是很多情侣爱去的；他还买了两张电影票，那是最近的热门电影，是浪漫爱情喜剧片，据说很多情侣看了以后感动到哭泣，他的那些朋友们也是那么说的，说他们的女朋友看了以后热泪盈眶，都是他们“很男人”地把女朋友往怀里一揽，然后安慰她们，叫她们收起眼泪。如果到时候她也看着电影哭起来，那么他就可以……
    他本应该在公司写字楼门口等她，这是她提出来的，说他们可以在公司门口会和。可他等不及了，他实在太想给她一个惊喜了，他太想让她知道，一直有个人暗中，默默地保护她。
    于是，他没有按照约定抵达公司，而是开车到了她租房的小区门口。
    在门口停了车，他紧张地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仪容，捋了一把额前的刘海，希望能看起来成熟一些。到了约好的时间，他看到小区门口出现了她的身影，先是眼前一亮，随后又有些失落。
    她没有化妆，看起来很朴素。不是都说，女孩子约会都会打扮自己吗？她为什么没有打扮呢？
    不过，他很快把这些小瑕疵抛到脑后。一个合格的爱人，应该包容所爱之人的一切，包括那个人的缺点，不是吗？
    他打开车门，堆起笑容迎向她，可没想到，她看见他，霎时变了脸色，急急停下了脚步。
    一个约会应当有一个美好的开始，可是他的约会从一开头就出现了问题。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像是一个小丑，一个预备讨人欢心却不得其法的小丑，他只能站在大街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慕对象对着他发出呕吐的声音，却不知道错在何处，也找不出一个可以及时补救的办法。
    看上去有些可怜，又令人觉得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