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起居郎 第95节
叶汝真忽然想到她刚回到蜀中那天,傅家的少夫人萧月哭着求救的模样。
傅家都说萧月疯了,可实情是,萧月知道了夫家陷害娘家的真相,所以被逼疯了。
叶汝真心中一阵恶寒。
风承熙看着她脸色一阵惨白,忽然有点后悔。
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司空见惯,对于她来说,却是一记晴天霹雳。
他这清白天真的小起居郎,当真不是这里头的人。
就在这时,傅振生匆匆赶来,来不及寒暄,便道:“郗大人,这可如何是好?王府那边传来消息,王爷要亲审萧怀英,今日便要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风承熙很客气地问:“以傅大人之见,该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办?此事已经到了王爷手里,已经没有我说话的份了。”
傅振生道,“现在非得把我那个死脑筋的萧兄请出来不可!唉,我之前不知跟他说过多少回,他都只回我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怀英命都快没了,哪里还有什么福!郗大人,我是说不动他了,能否请你写封书信,就以金令之命,让他离营入城一趟,亲自去向王爷求情。他镇守蜀中多年,威名赫赫,王爷不能不卖他一点面子,怀英这孩子或许还能留得一线生机。”
他脸上的神情焦灼而忧心,怎么看怎么都是为萧家的事操碎了心。
“好说。”风承熙爽快地铺开笔墨,写好信,交给傅振生。
傅振生接过信,恭恭敬敬谢过,离开之际,一拍脑门:“瞧我,急得忘了正事,王爷今日主审此案,请郗大人陪审。”
风承熙是亮明身份的天子直使,遇上地方上的大案,确实有陪审的资格。
风承熙点头应下,转头便吩咐郑硕:“送夫人回家,免得老夫人担心。”
“这倒不用。”傅振生笑道,“王爷说了,夫人昨日也在场,亦是证人之一,还得请夫人与大人一同走一趟。”
第76章 多甜
马车向着瑞王府飞驰。
傅振生的话合情合理, 丝毫找不出错处,放在从前叶汝真根本不会多想。
但如今已经知道这只老狐狸的真面目,这话里头肯定有什么圈套。
“他想干什么?”叶汝真问,“是不是想把我们骗过去, 和瑞王一起对付我们?”
风承熙看着她, 目光异常深沉, 没有说话。
叶汝真还待再问的时候,他忽然拿起角落里的薄毯, 裹在叶汝真身上。
叶汝真:“??!”
这烈日当空,马车里热得像个蒸笼, 她已经不停在往外冒汗了。
毯子再一上身, 外加风承熙隔着毯子的拥抱,两个人的体温叠加,叶汝真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蒸笼里的螃蟹, 马上就要全熟了。
“别动。”风承熙的手臂隔着毯子箍在她的身上, 道,“前面就到花枝巷了, 巷口那家药铺每天都有坐堂大夫,快到的时候你就装中暑晕倒。”
“……你这是让我逃?”叶汝真,“那你呢?单刀赴会么?可若是你那边真有什么事, 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回家就去找文鹃, 只要文鹃在,唐远之就不会让姜家的人动你。”
风承熙道,“他可以背叛一切,但从未放下过当初那位小未婚妻。”
他的声音甚是轻松,听上去像是交待一件极寻常的小事。
视线也是落在车帘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
知了声声从路边传来, 叫得人心里一声比一声发紧。
到了巷口,风承熙命郑硕停车。
傅振生立即也跟着停车,扬声问道:“郗大人,怎么了?”
风承熙沉声道:“内子身体不适——”
“天儿实在太热了,”叶汝真从车窗内探出头,“这家药铺熬的金银花茶最是解暑了,让大家伙儿都喝一杯,我请客。”
傅振生微笑,“哪里有让夫人破费的道理?”
当即便命随从去买茶。
金银花茶入口微苦,但饮后回甘,一杯下肚,叶汝真总算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风承熙皱着眉毛看着她:“你想干什么?为何不装?”
“你说呢?”
叶汝真一头都是被捂出来的汗水,眼睛与肤肌皆是湿漉漉的,一面拿帕子擦汗,一面道,“福祸与共,定不相负。有人跟我拉过钩的,不记得了?”
风承熙整个人没有动。
但心神像是被谁大力撼动,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像是要满溢出来。
忽地,他抓住了叶汝真的手。
这一下抓得极其有用力,叶汝真手里的帕子一松,飘落在膝上。
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沙哑:“叶卿……”
叶汝真看过他这种眼神。
从她换上女装起,他这样看她的次数就越来越多。
以前她总以为这是他在透过她的模样看他心里的那个“真真”,可这会儿他叫的是“叶卿”。
“风承熙,”叶汝真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有点发紧,“我问你一件事……”
“嗒”地一下,郑硕从车帘底下递了一样东西进来,道,“主子,萧老将军给的烟花讯号就在这里,要不要现在燃放,召集蜀军?”
叶汝真激灵一下,清醒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满脑子想什么呢?
风承熙也像是如梦初醒,松开了手。
马车里有片时异样的安静。
那个烟花只有手粗头粗细,风承熙拿在手里默默不语,只问叶汝真:“什么事?”
“不要紧,没什么。”叶汝真正色道,“我觉得郑硕说得对,瑞王府说不定已经成了龙潭虎穴,不如召来大军,来一场硬战。”
风承熙掀起了车帘,“……你看。”
外面晴空朗朗,阳光晒得大地一片泛白,不知是天太热,还是人们都去瑞王府看热闹,街上的人明显比往常少一些。
这便是花枝巷,白记胭脂铺就在前面。
两名客人走进铺子里,文鹃笑着迎上,正打开一盒胭脂给两人看。
这是叶汝真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看到那株凌霄花了吗?”风承熙道,“前些天,我要是回来得早些,就会在那儿停一停。”
那株凌霄花开在铺子的斜对面,往里是一条更小的巷子。
凌霄树枝干虬结,花繁枝茂,像是用花朵搭成了一片屋脊。
叶汝真平时在铺子里忙碌,对周遭一切已是熟视无睹,他提起来她才注意到那凌霄花开得真繁盛,足以遮挡身形。
叶汝真讶然:“你站那儿干嘛?”
“不干嘛。就看你帮人选胭脂,包胭脂,笑吟吟的,进去的人都愿意买一盒。”
风承熙道,“我以前以为胭脂是年轻女子用的,再不然也是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但原来不是。有些小姑娘十一二岁,便攥着荷包来买了,我猜那点银子她一定悄悄攒了好久,她挑来挑去挑了半天,你都耐着性子陪着她,我想叶卿真是怜香惜玉,待小孩也这么好。
后来我还看到有些妇人年岁有些大,头发都有些花白了,也会来买胭脂。我原以为她是给家中晚辈买的,看到你一盒一盒给她试颜色,才晓得她是为自己买的。”
“……”
这些日子风承熙早出晚归的,几乎是天一亮就出门,天黑后才回家,回家也是回他自己的客房,叶汝真便放心地扑在铺子里,全没想到他居然就站在几丈开外的凌霄花后。
“……女人总是需要胭脂的,不管是多大的女人,除非有一天,她不拿自己当女人了。”
叶汝真其实还是有点疑惑,在如此紧要的关头,他为什么突然要跟她聊起闲天来。
“如此甚好。”他道,“愿天下的女子皆如此间,不论年岁大小,都能有空给自己慢慢挑一盒胭脂。”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竟是意外地温和,温和得近乎于温柔。
叶汝真忽然间明白了。
他不会点燃这枚烟花。
蜀军并非掌控在萧宏一人之手,一旦召唤萧宏救驾,势必会与另一半被姜路掌控的蜀军打起来。
而安逸闲适的锦州城瞬间变作战场,很快就会沦为人间地狱。
但不召唤蜀军,便是要以一己之力面对刀山火海,强行扭转乾坤。
这是一场豪赌。
以君王的性命,赌百姓的平安。
风承熙看到了她神情的震动,知道她已经明白他的打算,正要开口时,叶汝真忽然开口:“郑硕,停车!”
马车紧停而下,叶汝真抱着蓬松的裙摆跃下马车,往后面跑去,直奔胭脂铺。
动作一气呵成,跑得又急又快。
——呵,甚好。
他的叶卿,从来都是个聪明人。
风承熙目光微微一顿,神情恢复了一惯的清冷,吩咐:“走。”
郑硕一愣:“不等夫人吗?”
“知道走,是他的福气。”风承熙淡淡道,“不必等了。”
然而马车才起步,傅振生的马车便追上来,“郗大人,尊夫人这又是要做什么呀?毕竟王爷还等着咱们呢。”
“管她呢。”风承熙淡淡道,“女人就是事多,咱们以正事为要,先行一步吧。”
*
胭脂铺内,客人是一对母女,已经挑好了东西正准备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