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起居郎 第57节
叶汝真:“……”
我不乐意!
风承熙这一觉并没有睡到半个时辰,大约睡了两炷香不到,他自个儿醒了。
是笑醒的。
叶汝真在旁边给胭脂上浆,就听到他起先是梦中发出了几声闷笑,然后人便坐了起来,抱着被子,眼望叶汝真,把自己的眼角笑出来一点水光。
“……”叶汝真明白无误地知道了他在笑什么,忍不住问道,“……有这么好笑吗?”
“有。”风承熙笑得声音直抖,“朕梦见你两只袖子塞了鼓鼓囊囊两大包花瓣,袖子忽然变成了两只肉嘟嘟的翅膀,你的人则变成了……哈哈哈……哈哈哈……”
叶汝真忍不住有点好奇:“变成了什么?”
“一头猪。”
风承熙说完,又扑到被子上笑去了。
叶汝真面无表情。
笑笑笑,笑死你得了。
好在风承熙终于肯走了。
走的时候回头道:“叶卿莫恼,朕梦见的那头小猪,珠圆玉润,雪白/粉嫩,是世上最最可爱的一头小猪。”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皆带着笑,眼睛里还有一丝水泽,让他的眸子看起来格外明亮。
也许是因为刚睡醒,脸色也微微有一层绯红,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
他离开之后,叶汝真深吸一口气,按下跳得有些快起来的心脏。
管他是什么猪,猪就是猪。
是猪也罢了,只要他不来便好。
没想到第二天,风承熙又来了。
这回他还带了不少东西来。
康福带着人一样一样往里搬,有几案,有桌椅,有文官四宝,有书册,有成箱的文书……还有一大卷红茸毯,铺在地上。
叶汝真惊了:“!”
眼看内侍们将她晾胭脂的桌子抬出去,她张了张嘴想阻止,到底还是忍住了。
皇帝陛下摆明想来鸠占鹊巢,她还能说什么?
风承熙忽然开口:“干什么?”
康福忙回:“陛下,屋子小,这张桌子若不搬出来,书案便放不下……”
叶汝真在旁边很想提醒他,这不是屋子,这是牢房。
“那便不要书案,”风承熙道,“这张搬回去。”
没有书案,陛下只能把两口箱子摆在面前,一口敞开充当书架,一口合上充当桌案,看到一半想批红,还得弯下腰才能够着朱笔做御批。
叶汝真:“……”
这是何苦?
叶汝真实在看不下去了,打算把自己桌上的摊子收拾出来。
风承熙抬眼瞧见:“别动,放那儿好好做,不做好不许收了。”
“……”叶汝真,“陛下您还是回去吧,一国之君蹲在大牢里,成何体统?”
风承熙把手里的文书卷首朝叶汝真一展:“朕正在看三十年来的案件文书,世上还有比大牢里更适合读这些的地方吗?”
“……”
叶汝真一看还真是。
他不单是看案件,看的似乎还都是蜀中一带的案件。
这让她想到了偏殿书案上长年铺着的蜀中地图。
陛下为什么老是盯着蜀中?
叶汝真很想问。
她看牢房内添出的一大堆东西里头并没有枕头与被子,想来风承熙还没丧心病狂到要在牢里过夜的程度。
所以她只要熬过白天便好。
哪知道风承熙过于勤政,夜深了还没有回去的打算。
叶汝真也不敢催,万一催得人家索性留宿,那麻烦可就大了。
她在牢房里养出了午睡的习惯,下午已经被风承熙占了床,这会儿是真熬不住了,点头如鸡啄米一般瞌睡了一阵,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床上。
这一觉直到天明,睁开眼望向风承熙常坐的椅子。
很好,没人。
她松了一口气,翻个身接着睡,然后就差点儿吓得跌下了床。
风承熙的脸近在咫尺,正缓缓睁开。
以前同榻而眠的时候,都是风承熙比她醒得早,她还没见过风承熙醒来的样子,带着几分惺忪,毫不设防,看上去软嘟嘟的,让她在惊恐之余,竟然很想去捏一捏他的脸。
这个念头让她更惊恐了,连忙爬起来。
还未离床,风承熙手臂一伸,将她连人带被子揽住,声音含糊:“朕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再睡会儿……”
“陛陛下您怎么睡在这里了?”
风承熙低笑了一下,声音近在叶汝真耳边,温暖气息暖融融拂在耳坠上,“朕也不知道……”
“您怎么会不知道?!”
“真的,朕原本没打算睡这儿的。”风承熙道,“哪有皇帝在天牢里睡觉的道理?”
叶汝真热泪盈眶。
就是啊!除非被人家造了反,否则哪个皇帝会睡天牢啊!!
风承熙昨夜是真打算走的。
康福提醒他,叶汝真已经睡着了,还旁敲侧击地说外面好像下起了小雨,问他要不要睡在这儿。
他搁下文书,瞪了康福一眼。
他做得已经够多了,这一步若还是由他来做,他堂堂九五之尊,不要面子的吗?
康福:“……是。”
风承熙来天牢是为了让叶汝真有台阶下,叶汝真知道他已经没那么生气,自然便有胆子主动请求回到明德殿。
但离开之时,忽见叶汝真被子被踢在一边。
他便俯身拎起被角,打算替叶汝真盖上。
这个动作他做得甚熟,十分顺手,但就是这一俯身,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如明德殿里无数个静谧的夜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下来的,只觉得头挨上枕头的那一瞬,上天欠了他一整月的睡意铺天盖地而来,像云朵般将他包裹住了。
时隔一个月,他又一次感觉到了睡眠真正的模样——它安稳,悄然,香甜,漆黑。
浑然无梦,一觉天明。
*
人生有些步子可能很难迈出,但如果迈出去了,好像也就不算什么事了。
风承熙当真在天牢里住了下来。
消息传到了慈安宫,太后皱眉:“这怎么可能?着实荒唐。”
姜凤书道:“我也是听到宫人在传,故不敢隐瞒,等来禀报姑母。姑母若是不信,可以前往一见。”
太后扶着姜凤书的手来到天牢。
典狱而今已经是人麻了,大央朝最尊贵的几位大人物,如今好像都把天牢当成了门子在窜。
典狱正要进去通禀,被太后制止。
太后一径入内。
牢房内悄然无声,午后的阳光从高窗里悄然洒入,光柱斜斜地横过。
牢里的两人,一人执笔往绵纸上刷胭脂,一人提笔在文书上圈了个批注。
各做各的,悄然无声。
风承熙忽然慢慢抬起手,向旁边的碟子伸过去。
叶汝真把碟子挪远一点。
风承熙:“叶卿……”
叶汝真道:“您就不该让人做这点心,眼下才好一点儿,就吃这么些甜的,万一又发作起来怎么办?要吃您就回明德殿吃,别在臣这里,臣担待不起。”
风承熙:“……在明德殿朕也不想吃。”
“那在这儿您也别吃。”
风承熙摇头:“叶卿这般凶,以后哪个女子敢嫁你?”
太后站在暗处,瞧了片刻,忽然转身往回走。
姜凤书有丝讶然,连忙跟上。
离了天牢,姜凤书忍不住问:“姑母,您都瞧见了,不打算管管吗?”
“确实是不像话。”太后道,“但你看见陛下的脸色了吗?可比他在寝殿的时候好多了。”
太后说着叹了口气:“威仪与规矩,都得有命在才能讲,他若是一直病病歪歪下去,便是讲一千套规矩又有什么意思?罢了,荒唐便荒唐,只要熙儿能好起来便好。”
姜凤书只得点头:“姑母说得是。”
太后:“此事不许任何人宣扬,谁人胆敢言论,一律交由掖庭处置。”
姜凤书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