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聂闻下葬这天,天上飘起了小雨。
    盛铭泽到底还是跟来了墓地,给聂容嘉打了把黑伞,沉默地站在她的身边。
    无论她嘴上是不是说着不需要,这个时候,他必须要承担起作为一个依靠的责任才行。
    聂闻的墓地选在了半山上的位置,风景如画视野开阔,俯视着大半个城市。
    “我给你的生活费,都被你拿来买墓地了?”
    这么一小块地方,位置却是寸土寸金的。
    恐怕都够城里一套小房子的首付了。
    多么执拗,多么深沉的爱意,即使这个男人没有一丝一毫值得被爱的地方。。
    聂容嘉妈妈叹气:“容嘉,就算你有天大的怨气…少说两句吧,积点口德。”
    她没有在墓地多停留,看着墓碑立好,就匆匆离开了。
    像是不愿面对丈夫已去的事实。
    聂容嘉却没有走。
    “我们这里有种说法,雨打在棺材上,是会有升官发财的好事。”聂容嘉看着墓碑上的字,“爱女聂容嘉”?,哪门子“爱女”?
    如果雨打在棺材上真能让她升官发财,倒也算聂闻为她这个“爱女”做点贡献。
    还得在墓地前给他鞠上一躬。
    但现在,聂容嘉没有踢翻他的棺材板儿,再给他的墓碑上来一脚,都算她修养绝佳。
    “我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软弱的人,”聂容嘉叹了口气,“我刚被他赶出家门的时候,赌咒发誓死也不再跟这个家里有任何来往。结果前年我妈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家里需要钱,我就动摇了。”
    那时候她也真是春风得意。
    拿下了盛世的案子,又买了套市中心的江景大平层。周朗承诺她年底就能升高级合伙人,躺着还能拿到律所分成。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私人银行这种说法。
    原来奢侈品店里不是永远没货,而是永远会把货留给vip,剩下的才会拿来接待散客——她的消费怎么都不可能够,是刷的盛铭泽的卡。
    人生的道路好像一夜之间扫平了全部的荆棘,上帝似乎终于看到了她前二十多年的不幸,对她展现出了好生之德。
    人在有了钱以后,心态都变得平和。那句《寄生虫》里的经典台词是怎么说的来着?人有了钱就会变得善良。
    所以,在接到妈妈哭哭啼啼的电话,说家里需要钱的时候,她妥协了。
    后来才知道,钱是拿去给聂闻治病。
    但即使是知道了,她也没有断了给家里的钱。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立场坚定的人。她心软,禁不住别人恳求,看不得别人受苦——特别是当她能帮上忙的时候。
    “这不是软弱,”盛铭泽把伞换了只手举着,揽过她的肩膀,“这说明你很善良。原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他。”聂容嘉立刻反驳道。
    盛铭泽的话一顿:“…你说的对。”
    对对对,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嘴上必须得扳回一局才行。
    这么说起来,聂容嘉确实是个做律师的材料。
    “可见基因这件事情确实很难摆脱,我可能确实遗传了我妈,没有立场,也不够坚定。”
    对待感情也是一样。
    当她心态坚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不爱任何人,她的人生坚决不要重走母亲的覆辙,不要因为一桩无谓的、可笑的“爱情”,把自己全部的人生都赔进去。
    可当她心情摇摆不定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爱每一个人。
    她想要逃离用爱情编织的牢笼,但是她好像怎么都飞不出这个怪圈。
    所以她逃避。她不肯给任何一个男人答案,她用虚张声势掩饰自己的贪婪。
    她才是最贪心的那一个人。
    她什么都想要,而且,还什么都想得到。
    雨渐渐停了。
    赶回来处理葬礼的事情,忙来忙去,好像也都是在忙别人的事情。
    秘书定了下午飞回去的机票,司机直接从墓园把两人送去机场。
    一路上,聂容嘉都没有再说话。
    盛铭泽只当她是累了。
    直到坐上飞机,空姐好心地帮忙抬起了遮光板,聂容嘉看了很久窗外的云,突然说道:
    “盛铭泽,要不然,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正在处理工作的盛铭泽手在键盘上面一滞。
    他满脸不可置信地把电脑合上,转过头,看着聂容嘉的眼睛。
    试图在里面寻找到她像往常一样调侃的痕迹。
    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
    她也非常认真地回望着盛铭泽的眼睛。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低声的质问。
    “我们大前天晚上吵了一架,”聂容嘉难得的心平气和,“就算你已经忘了,事情也还摆在那里,只要他还没有被解决掉,总有一天还会再冒出来。你觉得呢?”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他还准备回去之后就把项链送给聂容嘉来着。
    在他想起来两人初见的那一天的时候,他的满腔怒意就已经消失殆尽。
    “不,”聂容嘉摇头,“你心里也明白,只要我还是维持现况,  这件事就不会过去。我们这么几年以来一直相处的很愉快,就是因为我们一直站在同一个节点上,我知道你想要向前一步,但我没有准备好。”
    “但你也应当知道,我可以等。”
    聂容嘉笑了起来。
    这是几天以来,盛铭泽第一回看她笑的这么开心。
    “我家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从本质上就不相信婚姻,而且我也对脚踏几只船毫无愧疚,这样你也能等?你等不到我改的那一天,因为我不会改。”
    “即使是这样,你还觉得没关系吗?”
    她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答案。
    好像就是料定了他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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