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prika

    美沙还是要做决定,结婚还是分手,谁让她先怀孕了。她很难在这条路的分叉口做出最正确的抉择,因为任意一条,大概都会将她推入不可测的深渊。进退两难,她又望向手边堆满烟屁股的烟灰缸,在这两条警戒线出现前的昨天,她才狠狠抽了半包,仿佛是短视频平台上推送给她的狗血剧本,什么也没准备就怀孕了,她和老公得打掉这个孩子,半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当然了,除了开头一致,后面的剧情只能说是胡编乱造,同居的大型犬能算老公吗?再者,她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哪会半夜愁得睡不着。她下床拆了包泡面想煮,调料粉包撕开一半,想起来自己是孕妇,在没决定要打胎前最好还是,乖乖等着手机那端说要买菜回家的人。
    她把空调温度再往下低两度,アパート的可恶之处又再次显形,接近于失灵的家电发出不堪重负运转的响声,在恼怒地想把这家伙砸烂前,门锁开启的琐碎声音响起。
    其实美沙也不是她真的名字,第一次在这边的bar被人搭讪时随口瞎编的,男人也不是查户口的,总不会翻她的护照发现上面写着叁个毫不相干的汉字。高大结实的金发男性走进玄关,弯腰脱了鞋,慢慢地再站起身,他总是容易撞到头,美沙管了他几次就没声,之后自己学乖了。
    “菜我买回来了哦,美沙。”
    他嗓子哑哑的,妆卸得也不干净,摘下口罩帽子,头发乱了眼睛还亮亮的,仿佛连轴转的工作并未在他身上有任何负面效用。像场城市黄昏时分的霓虹,将要散乱的烟霞之色与海面交相辉映,那是美沙总会有的无端联想,那是漂亮可爱又易逝的。
    在上半年总算是停止成长期,一米九五的身躯瞬间挤满整间起居室,他习惯地盘起腿,也不坐上二手沙发,瘫在地上反而背脊得到沙发高度的支撑。美沙斜视着看他坐下,两条裸露的腿还搭在沙发背,头朝下地玩手机,抹着精油的发尾甜味丝丝缕缕,一点没有要动弹的意志。他们的头一正一反恰好对上,她看完刚刚大数据推荐的小狗视频,不自觉心情好了许多,主动啄了下他的脸颊。
    吃了满嘴卸妆油和粉底味,她好笑又无奈,“下次能不能把你的小猫花脸洗干净再下班,笨蛋。”
    “诶?今天也……”??蹭到指尖的粉底又模糊在手机屏幕上,他眼睛盯着荧光屏幕那通新闻,心思却飞回了美沙身边,闻到她肌肤身体乳的杏仁香味,很像上了年纪的女性喜欢用的气味。但他只说过一回,被美沙用劲掴了巴掌,揍在背上还挺痛,不过那次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美沙胸前两团都抖动着充斥满是怒气的生机。
    虽然他知道美沙不是真的生气,都像是在为了达成让他听话的成效,可她随便发发火,也够受的了。他看了看那边暗下去的手机,都懒得再翻,因为她的TikTok里不是食谱推荐就是狗,可能偶尔会有他的脸出现,偶尔。这可恶的人工智能,推送了他之后就还会有层出不穷的同款帅哥,到底是让美沙看,还是不让她看,是个艰难的抉择。
    于是他扭头按下遥控,想两个人一起看电视也不错。晚间综艺档热热闹闹的,自己的脸被满满当当贴在里面,他尴尬地想换台,而MC才刚刚开了个头,“这次的嘉宾居然是那个大hit男团Recuerda来到……”
    “欸?怎么换台了,是什么番组?我不喜欢看刑侦剧啦,换个别的,子供向*这会儿有吗。”
    她翻过去,像蛇听到笛声从陶罐里探出头来,下巴搁在他肩上,呼出的气痒人,乳液的人工香气愈发明显。他不断地换台,在她还算满意地,“就这个吧”之后与她对视。
    美沙现在的姿势,胸一定全都陷进那个丧失弹性的沙发内容物里了,他这么想,伸手确认她肩胛骨的位置。高难度的动作,他们看起来像个冠叶发达的白萝卜,尤其今天自己还穿着件黄绿色t恤,美沙的睡衣是长高后他穿不下的白t恤。凭借对同居者的了解,他摸了摸被长久冷气吹得冰凉的柔软脸蛋,问她,你干嘛不穿裤子。
    这条冷血生物顺着他的手握住,感慨还是你暖和,哪怕这句话诞生在酷热的七月中旬,经由她转述少了几分荒诞不经。丰腴的萝卜躯干融进他的怀抱,四肢皮肤触感平滑凉爽,他们不约而同呼地吐气,各自说出,好凉快,好热哦。
    “别拽着我,饿死了,我要去做饭。”
    美沙站起来,她每次被热到都只想溜之大吉。又被抓住脚踝,有双手像犯人的镣铐把她再逮捕,拘留进香水味没有散去的高温牢笼。老天爷,就算我是鸡,也不该受此酷刑。美沙肚子叽里咕噜响到第二次时,总算良心发现,主动道,“小敦,你晚上想吃什么?”
    被喊到名字的人如果有尾巴,那肯定已经摇起来,“我要吃咖喱!”
    虽然她一点也不喜欢吃咖喱,甚至一度对这种毫无技巧的乱炖嗤之以鼻。在她削完土豆和胡萝卜的皮,那摸进厨房的身影似乎对她的敏锐,有些微心虚,被瞬间发现而杵在推拉门旁。她不知道第几次答应他做咖喱,也不知第几次允许他把根茎类蔬菜切成狗啃的形状。
    显然自认参与到家庭劳务中而沾沾自喜的人,并不会明白这些关窍。他们分享完忙碌的战果,美沙呆滞地想要换个台看,又被换成一点也不下饭的刑侦剧。是她一心不能二用,吃完饭才发现,调换频道中,在跳转的间隙里又瞥见熟人。
    搞笑艺人大声夸张地模仿着谁,客座的女艺人嘉宾笑嘻嘻地,“是Jeff先生呢,这个笑声好像。”
    美沙若有所思,她停下看了五分钟便开始大爆笑,“小敦,这个人真的模仿你超级像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在吃饭的男性却笑不出来,他面无表情时看上去生人勿近,面对美沙并不例外。他撇嘴,说应该是吧,美沙不要看了,好尴尬。我觉得这样很可爱呀,美沙笑眯眯地,也没被他那句“搞不懂你觉得什么可爱”弄坏心情。
    见她毫无悔过之意,以无言渡过的闲暇时光流逝。直到美沙钻进被窝前都有些生闷气的人,在她沾着枕头第一反应是背过身去时,闭上的眼再睁开。
    分房睡觉可能就是来得像龙卷风,美沙被丢到沙发上恶狠狠(有些人自以为)警告时,下意识捂住她的小腹。她想起这件事来,还想说什么,但那双浮现水汽的黑色瞳孔里倒映出自己,她想,这确实不是个好时机。
    那什么时候是好时机?她想,好像从来都没有过。
    *子供向:给小孩子看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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