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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宰相荐才

    李光顺率领禁军血洗丘神勣家宅的时候,李潼仍然逗留在鸾台。
    他奶奶派他来传达敕命,然后又没有更多交代,他也不敢私自离开皇城,索性便直接留在了这里,观察一下门下省的办公环境。
    出阁之后,李潼兄弟三人虽然也望朔朝参,但基本上都是参加完大朝会后便匆匆离开,也没有机会在这些中央机构官署溜达。
    鸾台作为中央三省之一,官舍宏大堂皇,占地很广阔,眼下虽然已经入夜,但仍然有不少官员值夜留守,内外灯火通明,人员出出入入,显得很是繁忙。
    值夜的鸾台侍郎韦方质在发出敕命之后,便告罪一声返回直堂处理案事,只是留下几名胥吏陪伴少王。李潼闲人一个,也不好寻人攀谈、打扰旁人的正常办公,廊舍之间游走一番后,便让人寻一间空舍入座小憩片刻。
    他这里刚刚躺下没多久,便听到外面有人发问道:“大王可在舍中?”
    不待吏员答话,李潼又起身将衣袍稍作整理,让人上前开门,便见到一个年在四五十岁、身穿绿袍的中年官员站在门前。
    中年人面相清癯端正,很有一种儒雅气质,见到少王起身相迎,连忙举手作揖并微笑道:“卑职左补阙乔知之,知大王驾临鸾台,特来走拜,殷情叨扰,还请大王勿罪。”
    听到对方自我介绍,李潼略有诧异的端详两眼,然后才笑语道:“乔补阙才名高著,小王闻名日久,憾不能并席请教,巧逢此中,言何叨扰,快快请进。”
    这个乔知之,官位虽然不高,才名却实在不弱。其最为后世所知,还是一桩桃色事件,家中有美婢被武承嗣所夺,乔知之寄情诗篇,密送婢女,婢女感愤自杀,由此触怒武承嗣,被武承嗣指使酷吏将乔知之构陷杀害。
    当然那都是后事,眼下李潼说久闻其名,倒也不是虚言。乔知之本有文词之名,除了与陈子昂相交莫逆之外,与沈佺期、李峤等人也都关系不错。李潼朋友本来就不多,偶尔也从李峤等人口中听到乔知之的名字。
    “大王扩新诸律,卑职常于闾里赏闻,奇致妙趣,大有洗耳娱新才情。日常有憾不能近睹风采,及至得闻大王正在左近,不能按捺情怀……”
    乔知之走进房间入席之后,神态略显激动,张嘴便滔滔不绝说起来:“大王《天仙子》新曲,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动情极致,歌入肺腑,卑职爱之至深,常与时流雅客连日弄曲欣赏,只叹大王新辞拟出,曲子词才脱俚俗而就工整,章式风雅……”
    大概是积攒了太久的心声,终于有了倾诉的机会,乔知之入座之后便一连串的褒言赞语,竟让李潼都找不到机会插话。
    对于其人热情,李潼也颇感消受不起。他虽然对文抄大业一直念念不忘,但也一直没有什么精力用心去做,尤其此夜更是满心的阴谋险计,也实在没有心情应付乔知之这个老文青。
    不过李潼心里也明白,随着此夜解决掉丘神勣这个隐患危机之后,未来他们兄弟肯定是要更加深入的走入时局中,什么样的人都会有机会接触到,乔知之这样的人物或许不能提供直接的政治助力,但在人脉开拓方面则能够给李潼带来极大帮助。
    所以李潼也就暂时不再去想有关丘神勣的事情,耐下心来与乔知之讨论起诗词创作技巧。
    当然,讲到诗文真正的精熟,李潼远远不如乔知之这个老才子深刻,毕竟对方是能够与陈子昂这样的大能情趣相投的。但李潼的优势就在于思路开阔,有唐一代诗文发展脉络都能简记在怀,与乔知之讨论起来,非但不落下风,甚至还能反过头来引领谈话节奏。
    正谈论之际,李潼抬头发现鸾台侍郎韦方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正负手侧耳听室内两人谈论。
    见少王视线望向自己,韦方质便举步行入房间中,嘴角含笑,望向少王的眼神也带着几分赞赏:“大王趣才满怀,口吐兰芝,诸多妙语发人警思,老夫途过偶闻,竟然忘行,门前小窃雅趣,实在失礼。”
    宰相入门,房间中两人不敢怠慢,各自起身相迎。乔知之工作时间划水,来跟少王讨论诗词,当着上司的面总有几分不好意思,陪坐片刻后便起身告辞,离开前又约定择日邀集李峤等文友登王邸拜访。
    待到乔知之离开后,韦方质便又说道:“早前欧阳通咆哮凤阁,使人无解大王等失于学养。年初幸闻《万象》曲式,已经让人自知所见偏颇。今日得亲近细览,更知大王美玉良才……”
    “韦相公谬赞,小王忝受,虽不能及言中一二,但凭此自警,盼能追比言赞。”
    李潼嘴上在敷衍,心中却有些好奇韦方质何以如此态度。望朔朝参场合虽然难免有见,但彼此之间还是少于言谈。
    韦方质如此和颜悦色,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就算有那一份敕令的缘故,应该也不至于让一位宰相即刻折节下交。要知道这个韦方质未来倒霉,就是因为谱儿摆的太大,对权倾朝野的武家子都不假辞色。
    “大王才趣深养,憾不为世道熟视。老夫讨巧一步,来日有同宗故义后进一员将入神都,欲荐门下听教,不知大王可愿纳之?”
    韦方质又笑眯眯说道。
    李潼闻言后,是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了,他直接从席中立起,又对韦方质施了一礼,才又说道:“小王草野闲人,承蒙韦相公雅重,荐用才流充我客席,多谢相公雅意。”
    他之所以这么惊喜,也是有原因。暂且不论韦方质的宰相权位,其人出身京兆韦氏,言之关中第一著族都不为过。
    虽然从高宗时期开始,就一直在尝试摆脱关中本位的限制,长孙无忌的死意味着关陇勋贵集团政治上一家独大的局面不复存在。到了武则天时期,手段要更加激烈,但是以京兆韦氏、弘农杨氏为代表的这些世家豪门,政治潜力仍然庞大。
    武周中后期逐渐成型的李武韦杨政治集团,虽然只是学术上的一个概括,但在之后几十年也一直在实际影响着整个帝国的走向。
    甚至一度强大到让武则天这个缔造者都心生危机感,不得不用二张兄弟加以钳制,更是直接出手逼杀李显的嫡长子、皇太孙李重润,但最终仍然没有逃脱神龙政变被逼宫的宿命。
    眼下这个联姻集团虽然还没有一个影,但是京兆韦氏影响力仍然不容小觑。单单武周一朝,韦氏走出的宰相便有四五人之多。
    这样的大世族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族人众多,家学渊源,能够源源不断的提供合格的政治人才。
    比如眼前的韦方质,便是一个刑名法律方面的人才,对国朝以来律令格式研究非常精深,所编写的《风俗廉察四十八条》更是考察地方官员政务能力的主要条款。
    李潼欣喜不在于韦方质个人对他的态度如何,毕竟韦方质就算没有之后不久的横祸,政治前景也已经不大,而且眼下的李潼也根本不够资格跟宰相达成什么政治同盟,就算对方看得起他,他还怕自己折在里面呢。
    韦方质肯将同宗子弟引荐给李潼,这意味着几位少王的存在终于获得这样的豪门大族关注,认为他们兄弟已经有了可以烧冷灶的潜力!
    这对李潼而言,意义就太大了。他以前招揽那些府佐都是啥人呢?这么说吧,就算他今次挑起事端,让朝野震荡,但除了自己亲自上场之外,也几乎不能获得什么像样的政治回报。
    比如说这一次洛阳县廨官属几乎被扫荡一空,按照正常政治逻辑,李潼也想分一杯羹。
    洛阳令那种赤县长官他不敢想,给自家门人争一个县尉位置也不错,可问题是,就算他争得到,门下那些府佐也根本没有人够资历胜任!
    如果李潼府中有京兆韦氏这样的族人供职,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这意味着李潼能够通过其人,在特定情况下借用到韦氏那庞大的政治影响,能够进行的骚操作空间可就大多了!
    李潼还没来得及细问韦方质将要推荐给他的是什么人,鸾台官署外又响起人马喧哗声,之后便有吏员奔走来告:“广汉王入坊执贼,已经返回!”
    听到这话,李潼精神顿时一振,起身与韦方质一同行出。两人刚刚抵达直堂附近,便见李光顺一身甲衣浴血阔步行来,行至直堂前方,视线望着李潼,激动难耐,同时叉手对韦方质说道:“卑职奉命擒贼,贼徒却怙恶不悛,不肯甘心入案,恃凶顽抗,无奈之下,卑职只能下令格杀,丘氏数子贼首俱在此中,任事出错,恭待韦相公裁决!”
    说话间,他抬手一招,自有军士上前将血淋淋的丘氏几子人头摆出。
    李潼见到这一幕,不免对他长兄刮目相看。他本来还担心兄长素来谨慎,恐是不敢大下杀手,如今看来这担心是多余的,他们李家真的是少有善男信女啊!
    几个血腥人头摆在面前,韦方质一时间也有些傻眼,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后才又说道:“请大王暂居署中,臣即刻入陈奏事,请诉神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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