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残垣

    “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还很小,早已经不记得那时的皇宫是什么样子了。只知道这里很大,有许多的宫室与墙壁。”
    “尽管方方正正,平坦笔直,可若是记不清道路,还是很容易就会迷路了。”
    晏既站在背阴潮湿的地方,伸手一抚宫墙, 扑簌簌地落下来许多墙灰。
    建筑有时比人苍老的更快,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他不在意地拍了拍手,“那时我就不喜欢这里,可是若要找到我的两位表兄,找到琢石,我就不得不将我自己困在这里。”
    无所畏惧,不知世事的小男孩, 最在乎的是自己的玩伴。
    观若将他的手拉过来, 用手帕擦干净了上面的灰尘,循着记忆带着他往内宫深处走。
    “这里是从前刘容华住的地方……这里住着慧嫔,她为人有些孤僻。”
    “这里从前最繁华,是钟德妃的仙居殿——你那时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杀了她,我其实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但如今,她自己的剑上也沾过人血了。没什么可以感叹的了。
    她一面辨认着宫室屋舍,一面也如晏既方才在朱雀大街上一样,同他如数家珍一般介绍着曾经住在这朱红墙、鎏金瓦中的女子。
    如今还有几个人记得她们呢?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我想蔺昭容从前应该是住在这里,与颖妃严嬛相对。她们一直彼此不和,就是到了青华山也还是一样。”
    “若不是因为阿寻,我大约也不会记得她了……”
    有些宫室被损坏地很严重,几乎辨认不出本来的面貌。这么多年梁宫无人居住,也没有人来修理。
    观若只能有些无奈地将它们与它们从前辉煌煊赫的模样对比,而后无言叹息。
    “等以后我们住到这里来,就不要这么多宫室了。有些毁坏严重的,便干脆推平了,也不必再重建了。”
    反正他这一生也不需要其他的女子,不需要留着这些屋舍,徒然留给旁人遐想了。
    但他很快又反驳了自己方才的说法, “不,还是留着好了,再修补一番,叫人定期打扫,也是很好的住处。”
    观若以为晏既是在跟她开着玩笑,淡淡道:“若是你要同高熠学,我会把空间都让给你们的。”
    她不会和其他女子共享丈夫,不愿意为难自己,也不愿意为难别人,看着太多人的青春徒然地凋谢在这里。
    晏既却一本正经,“我是个自私的人,将来我要与你生许多孩子,不让他们出宫另居,要他们子子孙孙都住在这皇城里。”
    “若是这样,阿若你说,是不是需要这些屋舍了?”
    在她面前,晏既又显露出了不折不扣的孩子气。
    面对这些断壁残垣,观若还是很难高兴地起来,“父母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可在我看来,也还是要尊重他们自己的意愿。”
    他们住在这宫城里,有彼此相伴只怕有时还会觉得困苦,又何必阻碍孩子们的前程与自由。
    周围安静下去。
    永安宫的牌匾还悬挂在中央,宫门上却早已经斑斑驳驳,到处都是落下来的红漆。
    “我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以为我一定会记得那些从前侍奉我的宫人的名字。可我此时再想,居然只能想起来她们的脸。”
    “至于名姓,是一个也不记得了。李玄耀说永安宫中的人一个也不剩了……拿走金银钱财就是了,他何必如此残忍。”
    这里的格局,和薛郡行宫的永安宫是一样的,所以于晏既而言也并不陌生。
    “李玄耀和我走的是不同的宫门入宫,他那边的守卫更薄弱些,离这里也更近,我并不清楚他做了些什么。”
    事以至此,兴师问罪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们很快从几乎已经空无一物的永安宫中走出来,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直到在一片废墟之前停下来。
    这里应该是正座梁宫被毁坏地最为严重的地方了,一片焦黑之中能看得见几株伶仃的芍药花枝,不知今年它们有没有开过花。
    这里是昭台宫,站在窗前,能遥遥地看见井梧宫的檐角。
    这段记忆于观若而言无疑也是最为惨烈的,她不愿意过多的停留。
    但她忽而想起来,忽而从这一片废墟之中看见了晏既前世今生对她的真心。
    “你将我从昭台宫中救出来的时候,自己有没有受伤?”
    那样大的火势,不是一句轻飘飘的“他将你从昭台宫中救了出来”可以一笔带过的。那不是人人都可以付出的勇气与真情。
    晏既耸了耸肩,“就是我为了救你受了很重的伤,那时的你也并不会疼惜我,所以我想,我还是不要受伤更好。”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在李玄耀掩饰好对她的喜爱,不想被旁人知道他的付出。
    若因为救她而受伤,显然会是一件麻烦事。
    梁帝废妃,和所有被他留下来的人、物一样,都是不值得的。
    他也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远处的井梧宫,“我在那里度过了许多个夏天,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将来在皇城之中度过炎炎夏日,阿若,新的故事会是关于你和我们的孩子的。”
    经过太原一役之后,他的心思好像陡然轻了下来,开始频繁地和她谈起他们未来的孩子。
    曾经觉得负担太重而不敢谈起的话题,或许很快就会成为现实了。
    观若不自觉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最后的最后,他们一起走进了被梁帝,被世事尘封了许久的凤藻宫。
    因为晏既之故,即便当年攻城,各处宫室都遭到劫掠,这里却毫发无损。
    宫门前落了钥,钥匙在晏既自己手里。
    观若原本以为自己对这里会有些在意的,晏既大约也是。可真正走进去,哪怕是面对着与先人在生时并无二致的场景,到底也是觉得那些日子都很遥远了。
    文嘉皇后,两位皇子,甚至安虑公主、伏珺,毕竟都不在这里了。
    他们该从往事之中脱离出来,携手去谱写新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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