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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 勇敢——正文番外(二十三)

    “将军,这芙蓉树不是开花的时节,您为什么总是要站在树下,是在望什么?”
    自从他们攻下了安邑城,重新住进河东裴氏的府邸办公,方纾若是在早晨或黄昏时过来寻晏既,总是会看见他站在树下,静静地望着不曾开花的芙蓉树。
    新年伊始,当然不会有芙蓉花。
    “这裴府虽然大,倒是也没有种什么梅花。将军若是想要赏花,末将明日让人去城外寻几棵梅树回来。”
    晏既转过身来,望着他笑了笑,“原本也不是在看花,季宽,可是有何事要同我说?”
    此时没有花,可是在他眼中,曾经也是满树繁华的。美人如花隔云端,都已经望不见了。
    望着晏既落寞的笑容,方纾很快就明白了。
    无花时望月,故地重游,他一定是想起从前他和他心中的那个女子,在芙蓉花树下的情形了。
    他是后来跟在晏既身边的副将,知道的并不如旁人那样多,往后要越发谨言慎行才好。
    方纾收敛了心神,“夫人说她待会儿想要同您一起用晚膳,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若是可以的话,此刻便可以过去了。”
    这里看起来原本是女子的闺房,人去楼空,是晏既特意点名了,要用这个院子来办公的。
    幸而军营之中只有李六小姐和李夫人这两位身份尊贵的女子,晏小姐还是个小女孩,不然男子在内院之中来来去去,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晏既点了点头,“那我这就过去了。”
    他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了方纾,“今日有好消息,眼见着就是上元节了,嘉盛和蔺姑娘的婚礼会在上元的后一天举办。”
    方纾也眼见着高兴起来,“真是太好了,新年才过,就有了这样的一个好消息,将军,我们今年一定会顺利的。”
    方纾的出身不高,靠着战功和聪慧被他提拔成为了副将,向来谨小慎微,喜怒都不现于行,此时看来,是真的十分高兴。
    连说话都带了几分稚气。
    晏既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季宽,你也太好商量了一些,太容易满足了。”
    “他专挑我们不再会稽郡的时候办喜事,等我们回到会稽郡,要让嘉盛再好好地请我们喝一顿酒才是。”
    “要最好的酒楼,喝最好的酒。”
    方纾笑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将军若是忘了,末将也会提醒您的。”
    他又道:“您方才说话的语气,可真像伏大人。”
    晏既回想了一下,也道:“这样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想念琢石了。”
    “她总是在为旁人的因缘忙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自己的那个人。”
    忽而想起来李夫人还在等着晏既,方纾连忙让开了一条路,“将军,那您快去夫人那里吧。”
    于是晏既同他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句,“若有薛郡的消息,随时报我。”便从院中出门了。
    他到达母亲李夫人的院中的时候,天色暗下来,房中却没有点灯。
    他正在疑惑之间,走入房中,只是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了床榻之上的那个小人儿。
    那是他的妹妹晏淳,在刚刚过去不久的攻城之战中受了惊吓,发了好几日的烧。
    此时也不知道是午睡未醒,还是就打算从时起,一直睡到天明了。
    他在她床边坐下来,纵然小心,还是发出了一点声音。小女孩有些不安地皱了皱眉,幸而是没有醒过来。
    自从太原一别,他们兄妹有两年多不曾见过。
    原本记忆之中胖乎乎的小女孩,长到如今,不知是否是吃了苦,慢慢的开始有一点少女的轮廓了。
    能够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很少的,她要比他更不幸运一些。
    还不满十岁,没有经历过他拥有过的风光和快乐,便要经历这些常人所无法想象到的痛苦了。
    这一切虽然不是他造成的,可是他还是会觉得有些愧疚,想要再努力些,让她以后的生活,不再陷入这样的困境里。
    他很快也听见了院中的动静,他望了窗外一眼,母亲在慢慢地朝着房中走。
    姿态优雅,眉宇之间却也有着无尽的愁绪,直到进屋之后,那些忧愁才如冰雪一般化去了。
    她看见晏既坐在妹妹床边,解下了子身上的披风,向着他招了招手。
    晏既便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母亲身边去,跟着她到一旁的小佛堂里坐下了。
    佛堂里的檀香是刚刚燃烧尽的,母亲在出门之前,看起来便是在佛堂之中礼佛。
    从他出征之后,母亲礼佛的心就越发虔诚了。不仅是在为他祈福,也是
    他和母亲开着玩笑,“母亲让方纾给我传话,结果自己却不在屋中。”
    母亲的笑容永远都和他记忆之中的一样温柔,“原本想着你即便是要过来,也不会这样早的。”
    也好像永远都是那样年轻的,美丽的,不会老去。
    令他想要不自觉的依靠,哪怕他如今早已足够做旁人的依靠。
    纵然被高世如挟持长达一个月之久,但的确,高世如并没有为难她们,除却攻城的那一日,她们过的或许比在晏晰之手下还要好。
    这一点,他还是很感激的。不然也不会好好地送她一场了。
    他们之间原本有过的一点情谊,在他离开长安的时候,毕竟就已经消磨殆尽了。
    她望了外间一眼,“你妹妹难得睡个好觉,还没有醒过来,明之,你可是饿了?”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今日没有什么事,也想要早些见到母亲。母亲方才不在院中,失去做了什么?”
    他发觉母亲的神色很快黯淡了一些,“是去看了眉瑾,她还是有些不舒服,我实在不能放心。”
    自从小产之后,信期便一直不准。这一次许久不来,还以为是又有好消息了。
    谁知道癸水一至,便痛的连床也下不了了。
    他们攻打安邑城的最后一仗,便是有眉瑾与蒋掣参与的。南阳郡一派平和,没有参与到任何的动乱之中。
    或许是赶路劳累,也或许是别的一些原因,近来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他也并不是很懂妇人的事,知道有些避讳,不好意思问地详细。
    “明日我让人再到城中去搜索一番,看看有没有能够懂得这些事的大夫,让他们为眉瑾看一看。”
    安邑城经历的战火太多了,要找出一个好的大夫来,总是不容易的。
    李夫人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句,“也只能是这样了,女儿实在是难为。”
    眉瑾在太原晏家住了几年,她也是将她当作亲女儿的。
    晏既眼前浮现出了观若的脸,他有些落寞地道:“若是将来我娶了妻子,一定不会让她受这种苦的。”
    李夫人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而后道:“近来可有殷姑娘的消息?”
    晏既的心情持续滴落,“如今她在高熠身边是实权贵妃,看起来好像风光无俩,可是又何尝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呢。”
    “我很担心她,可是我此时,也做不了什么。”
    他们只能分隔两地,各自努力而已。
    “放下长安吧。没有必要同你的兄长在此时便去争一个高低。”
    李夫人的语气是很坚定的,“梁帝东逃入薛郡已有许久,长安在世人心中,早就没有那样重要了。”
    “如今长安于你我的意义,不过是它埋在了我们的许多亲人而已。”
    “你兄长他看不清这一点,将来也会败在这一点上,我们应该先去做更重要的事。”
    她知道,晏既要往长安去,也并不仅仅是为了同晏清争一个高低,“我和你妹妹都不觉得委屈,我们的眼睛,看的都是来日。”
    她和万丽稚的恩怨,也根本就不在这一两日。她不忍心看着她的儿子,将来也受失去挚爱之人的痛苦。
    晏既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他只是又望向了晏淳的方向,“阿柔真的很勇敢,像是母亲当年。”
    攻城之战时,曾经有散兵想要伤害被短暂关押在城楼之下一处茅屋之中的李夫人。
    是晏淳举起剑,从背后偷袭了他,保护了自己的母亲,才有机会等到他来,将她们救出去。
    李夫人反而自己迷惑起来,“我?我做了什么?”
    “十多年前,先帝驾崩的那一夜。高熠占尽了先机,在皇城之中守城,等着高烨自投罗网。”
    “王府的护卫也大多在皇城之中,皇城之中是最安全的,危险的反而是那时的兖王府。”
    “母亲和姑姑那时分别怀着我和阿翙,姑姑的身体不好,就是母亲自己提着剑,带着所剩不多的家丁,在王府正厅之中等待敌人来犯的。”
    所以虽然阿翙比他更小,是弟弟,却被姑姑教育,这一生都要让着他,对他好。
    他没法想象母亲是如何度过那个夜晚的。心中该有多少的悲怆,恐惧和不安。
    他知道,他的母亲从来都是一个勇敢坚韧,又对儿女有无限温柔的女子。
    “阿柔是像了您,以后她一定会平安顺遂的。”
    “明之,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件事,她毕竟是从来都没有和他提起过的。
    而她的丈夫似乎也是怕反复地强调这件事会影响他的爱妾在府中的威望,也从来都不允许知情之人公开谈论。
    “是萧大人,萧翾。去年年初的时候我曾经同她长谈过一次,是她说起了您的这些事。”
    李夫人恍然大悟,却也很快沉默下去,“当年我们三个是很好的朋友,到如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独活在这世间了。”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
    “夜来多梦,锦书无处寄,将来这些事,就更没有人知道了。”
    她温柔地望着晏既,“那时母亲还能保护你,如今陇西李家都气书已尽了,母亲没法再为你多做什么了。”
    陇西之战已经结束,北地的联军没有能力将盘踞西北上百年的巨物吞噬完毕。
    双方僵持了许久,几家分李不成,各拿了一笔赔款,也就鸣金收尾,回到了各自的故园去。
    如今的李家已是空壳,是废墟,不过有一些人幸存下来了而已。
    “每一个人都该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我如是,阿柔也如是,我们不需要永远都活在母亲的羽翼之下。”
    他又添上一句,“舅舅的为人我不愿多加评价,可是这些年来他对母亲始终不错,若是可以的话,将来我也会照顾他的。”
    “说起来,舅舅这些年,对母亲的确是格外地好。”
    李夫人的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而后很快道:“兄长对妹妹好,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难道你对阿柔便不好。”
    倒也是这个道理。
    话题停滞了片刻,李夫人又问他,“景阳的后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其实当年若是不发生这些事,我倒是也真觉得,或者我们也会有做婆媳的缘分。”
    可是后来一切都发生了,青梅竹马的两个人,最后做了敌人。
    当年只是小女孩的一点娇气任性,长大之后终究就成了恶,被世情推到了不同的立场上去。
    母亲并不清楚他的事,不知道他的想法,会这样说,也无可厚非。
    “我打算派人将景阳送到昭陵去,姑姑对小辈们都很宽容,高世如能力不足,终究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她应该不会怪我的。”
    晏晰之也应该是不会阻拦的,若是他还念着一点当年的旧情的话。
    他曾经是喜欢过高世如的,连晏暾之都不知道,但他是知道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越发憎恶自己,前生一直在算计着她,要了他的性命。
    屋中传来小女孩初醒时撒娇的声音,是晏淳醒来了。
    曾经那个在夜晚的王府中,挺着肚子,持着剑的女子,神情一下子温柔下来,朝着她的孩子走过去。
    “明之,我们可以一起用膳了。”
    将要到上元节时了,若抬头,能望见明亮皎洁的月亮。只是还并没有那么圆,如同玉盘一般而已。
    河东能看见的月亮,和长安是一样的。但太原的一个“晏”字,终究是两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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