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一捧

    树林之中的温度渐渐降下去了,他们已经不再打算再去寻山中的那一片瀑布,而是牵手结伴,开始慢慢地往回走。
    路过了一条溪流,他们要洗涤去身上和面颊上的尘土。
    观若在溪水边蹲下来,流动的水面上很快倒影出她的面容。
    那一朵芍药花簪在她的发髻上,她甚至还不曾借一面铜镜,好好地欣赏过,此时她顾影自怜,心中盈满了欢喜。
    晏既将自己的手清洗干净了,先站了起来,打算将观若牵起来。
    却发觉观若正在望着溪流中的倒影微笑,掬起一捧水,里面也是他的影子。
    他重又蹲下来,替观若正了正鬓边的那一朵芍药花,而后问她,“在想些什么?”
    观若很快答他,“在想将军的那幅画,究竟是怎样画的,居然能这样惟妙惟肖。”
    若不是将她放在心上反复地琢磨过,他是没法为画中人添上神韵的。
    晏既见她又提起了那幅画,尽力装出了不在乎的模样,埋怨道:“可是我看你并不喜欢,不过看了几眼,便匆匆借口穆氏的事情离开了。”
    他要观若回过头来望着他,“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若是真的不喜欢,我以后再为你作一副新的画。”
    是属于活了两生的阿若的。
    观若将手中的那一捧水放回了溪流中去,她也同样在欺骗着他,“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怕是你曾经和某一个簪芍药花的女子在溪流边停留,你忘不了她的身影,不过是借了我这一张脸而已。”
    如她所说,他的确曾经和一个女子这样相处过。她其实也明知道,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晏既忽而觉得,或许她便是前世的那个她,也有一些好处。这样他的爱意便不曾错位半分,前世今生,都是属于她的。
    晏既捧起了溪流中的水,饮了一口,而后道:“我只饮这一捧水罢了,旁的我全都不要。”
    他重又站起来,牵起了观若的手,夕阳将要落尽了,日光洒落在溪流中的点点金光,看在他眼中没有他身旁的观若耀眼。
    观若任由他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她突然发觉,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白日和他这样光明正大地牵手,在他的营帐以外的地方。
    她和他在一起,不必担心会迷失了方向,不必担心将要降临在这世间,无法抗拒的黑夜。
    这令她觉得很安心。
    但是她知道,一离开这里,她将要面对的又是穆犹知,又是蔺玉觅。
    于是她开始大声地和晏既抱怨起来,将白日发生的事情,全都同他说了一遍。
    “……反正我是再不要和穆犹知呆在一起了,阿寻不打算回俘虏营中去了,我搬过去和她一起住。”
    她侧过身子来问晏既,“我们带着阿寻一起去薛郡,好不好?她父亲蔺士中还有什么新的消息么?”
    晏既想了想,“要说有,那自然是有的。我似乎在哪一本公文中看见过,他很得梁帝的重用,梁帝又赏了他一房妻子。应当也是会稽谢氏之女。”
    “他如今实在很仰仗会稽谢氏,他们家的女儿,如今都做了梁帝所看重的臣下之妻妾。”
    观若心中不屑,先是低声骂了一句,而后道:“会稽谢氏之女,吴越之地的美人,蔺士中打的可真是好算盘。”
    “抛下了糟糠之妻,抛下了一力帮他走到今日的岳家,他还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忠义’这两个字,做臣子的典范,真是叫天下人都为他蒙羞。”
    观若气鼓鼓地埋怨了一阵,却发觉晏既正笑着看着她,“从前见你,总是一副不悲不喜的端庄模样,好像无论是什么事,都不能让你波动一下心绪似的。”
    “如今倒好像是鲜活的多了。会高兴,会难过,会埋怨觉得不公平的事,甚至还会骂人了。”
    前世他可没有见她骂过人。他装作认真的打量着她,“别是换了一个人吧?”
    观若以为他没有听见她骂人的。
    “从前是因为我所有的情绪都无人在意,甚至还会被旁人抓住机会龚攻讦我,再多的情绪都是无用的,能克制,也就克制了。”
    如今却不同,她身边这个人,是会在意她所有的情绪的。是会为了她的掩藏,而感到心痛和不安的。
    晏既的语气夸张,“说来也是,不过照着这样发展下去,往后我们成了婚,你不会连自己的夫君也辱骂起来,甚至动手吧?”
    观若瞪了他一眼,忍不住笑起来,双手叉腰,做出一副母夜叉模样。
    “都不必成婚了,我此刻便可以,你要不要试试?”
    晏既故意一脸狐疑地看着她,而后迅速将她打横抱起来,在林中转了几圈,他们的笑声交叠在一起,回荡在山林之间。
    观若一边拍打着他的手臂,一边大笑着,等到他终于停下来,她已经晕乎乎,仿佛看见好多个晏既。
    晏既等着她不再晕眩了,才将她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观若却又耍赖,一下子抱住了他。
    她甚至够不到他的下巴,她只是喜欢贴在他心口,听着他总是会渐渐加快的心跳声,“还是觉得头好晕,走不动路了。”
    晏既低下头,将自己的下巴磕在她头顶,他哄着她,“那可怎么办呢,我也没力气再抱你了,我们就这样在树林里过一夜吧。”
    观若知道他只是和她玩笑,在他怀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她想这样静静地占有他,不再考虑夜晚的事,考虑明天的事。
    晏既却忽而放开了她,整理着她因他的举止而变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温言道:“你在这里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观若不肯放手,她仍然闭着眼睛,享受着夕阳之下的最后一点温暖,“我不管,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晏既心中只有无尽的甜意,可是叫她这样抱着,还不如他抱着她,行动更加方便。
    于是他装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笑着望着观若,重又将她打横抱起来,朝着树林中的一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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