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起居

    文嘉皇后或许的确是一个很值得被同她相处过的人惦念的人,郭昭仪说起从前之事,一件接着一件,几乎到了停不下来的地步。
    蔺玉觅保持着她大家出身的教养,始终是一副静心聆听的模样。
    也或许是真的对这些宫闱间的陈年旧事很感兴趣,偶尔还会向郭昭仪提问。
    观若却只是想着如何适时地提出她的问题,了解她想知道的事。
    袁姑姑侍奉她,是梁帝的授意,她身上有许多梁帝需要她完成的事。
    可那时的观若并不明白,踏进这朱红墙中,刀光剑影无形,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应付,是全心地依赖着袁姑姑的。
    她五岁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了,她和父亲还有祖父相依为命地过了许多年,身边骤然多了这样一位全心爱护她的长辈,她内心深处是把她当作母亲的。
    如今永安宫已经付之一炬,她们都没有活下来,那再多知道一点她的生平,将来若有机会,为她立一处衣冠冢,也是好的。
    蔺玉觅正巧在问郭昭仪:“……梁宫中有这么多嫔妃,还时有祭祀、礼蚕、家宴等等诸般大事。”
    “文嘉皇后一生还养育了三个子女,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有精力一一周全下来的。”
    上了年纪的人,最是喜欢拉着人说一些陈年旧事,也最喜欢这样好好听讲,并且懂得提问的小辈。
    郭昭仪便道:“自然不是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了,尚宫局里有几百女官,她们会负责具体的事情,娘娘只要负责决策安排就好了。”
    梁宫里的尚宫局,经过几代皇后的改革,已经很是完备了。
    观若便趁机道:“您在宫中的时间久,是梁帝最有资历的几位妃子之一,想必也知道许多尚宫局的事情。”
    “妾身边的袁姑姑从前也是两位尚宫之一,不知道您识不识她。”
    袁姑姑曾做过尚宫,郭昭仪是高位妃子,总有要和她打交道的时候。
    若她说她不认识,那大约就是不想和她谈起袁姑姑的事情了。
    郭昭仪很快便道:“你说的是袁静训吧,我自然是认识的。”
    神色渐渐的淡下来,似乎并不如何想谈起她。只是也给了一个话口,可提可不提的样子。
    观若懂得察言观色,也明白若是此时不让郭昭仪开口,也许她就再也没机会同别人打听袁姑姑的事了。
    她面上的笑意便淡了几分,渐渐转为了悲痛。
    其实悲痛之意,也不是作伪。她活了两世,醒在梁宫陷落之后,甚至都没有机会再见她一面。
    “袁姑姑服侍妾一场,替妾阻挡了不少麻烦事,可是妾自那一场劫难中活了下来,却没保护好自己身边视作母亲的袁姑姑。”
    “哪怕如今流落至此,无有所为,亦觉得是人生一件憾事。”
    “您若是知道她的事情,能不能也同我说一些,来日我与她在梦中相见,便可省去了诉尽平生事的时间了。”
    郭昭仪一生只得了一个公主,就是和观若一般大的年纪,并没有能养到成年,早早的夭折了。
    观若思母之意,与郭昭仪思女之意想必有相通之处,她见观若这样说,也就打算和她说一说袁姑姑的事了。
    “袁静训先时不过是普通宫女,因前朝宫变,内廷中的女官折损了不少。”
    “后来她因能言善辩,且识文断字,便被当时的司记要到了尚宫局,做了一个女史。”
    梁帝是庶子出身,母妃早逝,坐上这个皇位,手段也并不是十分光彩的。
    “文嘉皇后并不似普通的女子一般,以谨守所谓女德为念,她以为这世间既生有男女,男女便该平等。”
    “千百年来女子生儿育女,承担家务,并不比在外为家庭奔波的男子轻松。”
    “况且世道艰难,女子也从来都没有机会去展现她们自己的才能。她是皇后,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她便想做一个不一样的典范。”
    郭昭仪的神色,看来并不是很赞同文嘉皇后的想法,但仍然是很尊敬的。
    “从前讲究‘内言不入外’,因此嫔妃身边是没有记录起居注的女官的。”
    “便从这一项开始改起,从尚宫局中抽调了两个女官,去撰写她的起居注。”
    观若心中隐隐有所预感,果然郭昭仪就道:“袁静训就是其中的一个女官。”
    “她到了皇后娘娘身边,娘娘十分欣赏她的才华,让她在凤藻宫里呆了几年,仍旧让她回到了尚宫局去,慢慢的往上走,就坐到了尚宫的位置。”
    记录起居注,是要记录皇后的一言一行,袁姑姑和文嘉皇后几乎是终日都在一起的,对她的一切都很熟悉。
    难怪梁帝会让已经做了尚宫的袁姑姑到她身旁,不过是想令她得文嘉皇后的“形似”而已。
    “又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娘娘的二皇子还是没有能够保住,早早的就夭折了。”
    “娘娘心灰意冷,无心理事。当时的德妃又因为洗脱不了谋害二皇子的嫌疑,不适合摄六宫事。”
    “娘娘便想起了我,想让我帮忙分担一些后宫里的事情。”
    “六宫里的事情,若都压在一个人身上,就算是昼夜不歇,也是处理不完的,自然是要收服尚宫局里的那些女官。”
    “可那些女官身后也都有各自的靠山,我虽进宫早,可并未如何得宠过,在宫里的威望是不足以定人心的。”
    “那时候娘娘就同我说,我可以相信袁静训,令她为我所用。”
    “不过,她也同时告诉我,袁静训的出身,其实是有些不干净的,她是作为罪臣之女没入宫中为奴的。”
    “只是当时提拔她的司记没有查清楚她的身份,才令她进了尚宫局,一步一步走到尚宫的位置的。”
    说到这里,她似乎怕观若误会文嘉皇后是要郭昭仪以此来拿捏袁姑姑。
    又解释道:“并不是娘娘既要用人又要防人,只是要用一个人,总要先弄清楚她的底细。将来也不必有什么争议。”
    “也算是同我表明了她袒护袁静训的意思,哪怕她是罪臣之女,她也不问出身的用了她,相信她。”
    “我是娘娘的手和眼睛,同样受娘娘照顾和提拔,对她的态度,自然也是一样。”
    只是郭昭仪看起来仍然是不喜欢袁姑姑的,语气又冷淡下来。
    “袁静训这个人,无论是为人还是办事,都挑不出她一点毛病来。她在你身边多时,你想必也有所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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