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但他还是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比起西北的茫茫戈壁,这围场终究是拘束了一些。他离开西北也有大半个月,虽然知道一切皆有符越与军中的诸位将军在,但还是有几分放心不下,等今日长姐的生辰过了,明日也该启程了。
思绪正飘散间,崔嵬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骑,那马上的人手握长弓,全神贯注地盯着不远处的树丛。
崔嵬急忙勒住马,遥遥地看着这人引弓射出一箭,才驱马上前,朝着那人轻轻开口:阿姐怎么没在帐中休息,话说了一半,他朝着四周张望了一圈,再没看见其他人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崔峤回过头,看着崔嵬来到自己面前,唇角微微上扬:难得有机会离开皇城,当然要四下里逛逛。她说着话,朝着方才自己射箭的方向看了一眼,遗憾道,只是有些东西扔下太久了,再想捡起来,已经是不可能了。
崔嵬忍不住跟着看去,方才那支箭看起来干净利落,最终却只是落入了树丛之中,错过了它原本的目标。其实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光是能拉开那把长弓将箭射出,已属不易。可是,他阿姐又怎么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崔嵬回过头,朝着崔峤脸上望去,她脸上虽然依然笑着,崔嵬却莫名地察觉到几分落寞。
崔家不比朝中那些世家大族,教养子女一向没有太多的规矩与顾虑,崔峤虽为女儿,却是与家族其他子弟一般自幼习武,骑射武艺无一不通。崔嵬的母亲胡氏出身名门,初嫁入崔府时对此还颇有微词,觉得女儿家不该如此抛头露面,但崔嵬的父亲崔峻却并不在意,只言说,崔家也不是没有女将军的先例,既是崔峤喜欢,便由着她去,只是既然选了这条路,便不可再因自己是女儿家而骄纵软弱。
崔峤本就是从不服输的人,由那时起更是日日研习武艺,从不肯有丝毫的懈怠,十几岁时更是干脆跟着其父去了军中历练,那时军中所有人,包括年幼的崔嵬在内,都以为崔峤会像所有的崔家人一般,成为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哪怕她是一个女子。
却没成想几年之后,崔峤居然嫁入宫中,一举成为后宫之主。
宫墙深深,将她与过往的生活完全地隔绝开来,那些曾经整日打交道的刀枪剑戟、□□箭矢却是连见都很少再见了。不知不觉间,十载转瞬而逝,再提起她时,便只是惹人艳羡又嫉妒的中宫皇后,再无人记得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崔家小姐。
其实哪怕直到今日,崔嵬都还是不明白为何长姐会突然嫁到宫中,当时他年幼,问了也无人会回答,而到了今日,他也不想再问。
因为他最了解自家阿姐,她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便有她的理由。
而且已经过去了太多年,有些事再提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不管当日是为了什么原因,他阿姐总是舍掉了一些东西,才做的这个决定。舍掉的东西,哪怕过了十年,再想起来也还是会在心底掀起一些波澜吧?
崔嵬眨了眨眼,朝着崔峤道:阿姐若是想,便一定能捡起来。说到这儿,他回手将背上的弓拿了下来,就算阿姐现在身子不便,一时不能捡,也还有我在。
崔嵬迅速地搭箭拉弓,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依旧青涩,目光却格外坚定:不管阿姐想要什么,我都会实现。
话落,箭出,带着风声飞入树丛,崔嵬收弓催马上前,稍倾,手里提着一只肥兔子回到崔峤身边。
崔峤朝着他手里看了一眼,不由惊讶,这小东西居然从崔嵬手里捡了一条命,虽然受了伤,但精神还算充足,被崔嵬提在手里,还不住地蹬着腿。
崔嵬也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抽了抽鼻子,小声道: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处理军务,疏于练习骑射退步,居然连只兔子也搞不定了。
崔峤朝着崔嵬脸上看去,对方一直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兔子,耳根却已经隐隐红了起来。这孩子并不善说谎,却仍想了这么个办法来宽慰自己。崔峤弯了眉眼,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崔嵬的脸:你我还真的是姐弟一心,若是被爹爹知道,恐怕会罚我们在这围场里练习到天黑。
话落,她再抬眼,看见了崔嵬马上挂着的方才的猎物,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阿嵬虽然偶有失手,但今日的收获还是不少的。
崔嵬回头看了一眼,忙解释道:这些不是我猎的,是瑞王
嗯?崔峤微愣,原来你方才是与瑞王结伴打猎去了?她眼睛转了转,似乎是在思索,我还以为瑞王素来是懒得参加这种场合的。不过方才我还一直想着你一个人会不会无趣,有个人作伴也好。
他好像确实是不怎么想参加,崔嵬想起方才严璟的话,歪了歪头,一双眼里有些许的迷茫,瑞王这个人好像有点奇怪,朝中上下人人都传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个难堪大用的废材,但我与他接触这几次,又觉得不是这样的。最起码他刚刚打猎的时候,不管是姿势动作还是力道,都没什么问题,若是勤加练习,未必不能百发百中。
崔峤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轻轻笑了笑:瑞王这个人,我与他接触不多,确实不怎么了解。不过朝中这些人的评价,又什么时候算的了数。他们觉得瑞王难堪大用,或者只是因为瑞王想让他们这么觉得呢。
嗯?崔嵬愣了愣,没能理解崔峤话中的深意。
崔峤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随口说说。不过,不管瑞王到底在想些什么,品行倒是没什么问题,将来你们同在西北,若是想要与他结交,也不用有太多顾忌。
崔嵬仔细思考了一下崔峤的话,最终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吧。
嗯,为何?
那位瑞王殿下崔嵬微微皱眉,我说不过他。
崔峤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而后用另一只手接过他手里的兔子:这小东西能从你手里幸存也算是命大,就留下吧。待会叫个人过来瞧瞧伤口,以后就养在昭阳宫里,闲着看看也能解解闷。
这可是阿嵬送我的,自然要留在身边,每日瞧着。她说着话,用手指点了点那兔子,又抬起头看向崔嵬亮闪闪的眼睛,我们阿嵬长大了,能保护阿姐了。
第十七章
姐弟二人一面说着话,一面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回走。方才的那只命大的肥兔子被崔嵬简单包好伤口塞到了怀里,此刻正不安分地探头出来向四周张望。崔嵬一手抓着马缰,另一只手拦着这小东西,目光却一直牢牢地锁在他阿姐身上,生怕她有一丁点的不适自己不能及时察觉。
崔峤远比他要轻松的多,她一手轻轻地顺着马鬃,一边四处瞧着周围的景色,嘴角含着笑意,眼底却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怅然:要是我的生辰再晚些日子就好了。
嗯?崔嵬不明所以。
再晚些日子便入了夏,到时候漫山遍野开满了野花,景色想必会比现在还要好。崔峤微微闭眼,缓声道。
皇后若是想看,到时候再过来便是了,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伤感。突如其来的男声让姐弟二人皆是一愣,崔嵬最先回过神来,扭过头瞧见永初帝严承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之下,嘴角微微噙着笑看着他们姐弟。
崔嵬急忙翻身下马,上前施礼:臣不知陛下在此,实在是失礼,还望陛下恕罪。
是朕打扰了你们姐弟二人。严承说完,朝着崔峤望去,见她正要下马,便向前走了几步,朝她伸出了手,朕知道骑马对皇后来说小菜一碟,但今时不同于往日,就当是让朕安心一些。
崔峤有刹那的错愕,随后便将手递出去搭在严承手上,由着他将自己扶下马,动作自然的就好像这样的场景在他们之间发生了无数次,就像他们只是民间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妻那般。
但明明,他们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
崔峤站稳之后,先朝着严承施了一礼,而后才缓缓道:陛下怎么过来了?
皇后觉得帐里闷,一人跑出来透气,朕一个人也无趣的很啊。严承格外自然地扶过崔峤,目光微转,落到崔嵬马上,看来朕的右将军今日收获不小。
崔嵬微怔,若按照他本意,自是要解释清楚的,却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合适的时机,便忍不住抬头瞧着崔峤望去。崔峤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面上却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朝着他伸出手,口中道:阿嵬还专门抓了只小东西给我解闷,我还想着待会找个人给瞧瞧伤口。
崔嵬会意,立时将怀里的肥兔子拎了出来,双手奉到崔峤手中。崔峤接了兔子,捧到严承面前:陛下快瞧,就是这小东西从阿嵬手里逃过一劫,命大的很。
严承便真的朝崔峤手里望去,目光里居然带着几分纵容,似乎丝毫不觉得崔峤这样有何不妥,甚至还伸手戳了戳那兔子的耳朵,而后回过头朝着不远处侍立的王忠吩咐道:把御医叫过来替这小东西看看伤口。
下半句话转向崔峤:皇后若是喜欢,就带回宫里养着。
那臣妾就多谢陛下了。
皇后何时跟朕如此客气了?严承笑了一下,伸手从崔峤怀里将那只兔子接过,递给了上前的王忠,自顾拉过崔峤的手,时辰也差不多了,皇后不如陪朕一起去瞧瞧他们今日都有何收获。
崔峤应声,转过头朝着崔嵬点了点头,便与严承一起离开。崔嵬站在原地,看着二人携手的背影,莫名地多了几分感慨。
他本身性格使然,又因为常年在军中,虽为人臣,但实际上,他与严承并没有多少直接的接触,所以哪怕他阿姐已经当了十年的皇后,他对这位永初帝还是一无所知,也并不清楚他与阿姐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态。有的时候会看见他们像现在这样温情,有的时候又会觉得格外的疏离。
到底是一国之君,难以揣测。这点看起来,那位瑞王倒是与他父皇有几分相似,都是一样的性情不定,难以琢磨。
不过若是从容貌上来看,这两人又一点都不像。严承虽也是相貌英俊,但更偏硬朗端正,反观严璟面容更为精致,眼尾微微上翘,显出几分清冷且高不可攀。尽管觉得不太合适,但崔嵬还是偶尔会想用美艳不可方物来形容。
当然,这人一开口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尽管觉得那位瑞王性情古怪,不好相与,但崔嵬还是觉得,他应该算是一个好人吧。
思绪飘散间,一直跟在身后的马突然上前蹭了蹭崔嵬的手臂,崔嵬这才回神,发现自己方才居然胆大妄为地就着当今圣上还有瑞王的长相胡思乱想起来,这实在是
崔嵬有些心虚地朝着四下里看了看,思绪一转,回过头朝着马上看了一眼,这才想起结束的时辰差不多到了,他应该先把这些严璟的猎物上报才是。
每次围猎都会有专人负责统计猎物,整理成册,上报给圣上,此次也不例外。
崔嵬牵着马远远地走来,负责统计的礼官便瞧见了他,立即起身施礼:下官方才还想着侯爷何时过来呢。
崔嵬点头,回以一礼,回手将马拉到近处,朝着那礼官道:劳烦。
礼官匆匆扫了一眼,一面提笔一面笑道:侯爷今日果然小有所获。
崔嵬低头朝着纸面上看了一眼,见他已经写下了自己名字,轻轻摇头:不是我,是瑞王殿下。
什么?礼官一愣,提笔的手一顿在纸上留下一点墨痕,他手忙脚乱地擦了擦,难以置信地朝着那马上看了一眼,您说那些猎物是谁的?
瑞王殿下。崔嵬忍不住蹙眉,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他只是不敢相信本王会打猎,还能带些东西回来。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从崔嵬身后伸过,将那个记录的册子拿起瞧了瞧,忍不住侧目看了崔嵬一眼,小侯爷还真是大方,一个不留都要算在本王名下。
事实本就如此。崔嵬习惯性地扭头想要看着严璟的眼睛答话,但方一转头,就对上严璟那双清冷的凤眸,莫名想起自己方才关于这人容貌的胡思乱想,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猛地转回了头。
严璟被他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耳根竟然隐隐地红了起来,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但眼下还有旁人在,严璟并不想与他过多计较,转回视线便又恢复了一脸冷然。
他抬手将那张染了墨的纸撕了下来,将册子重新递还给了那个礼官,轻哼了一声:毕竟是要呈给父皇的东西,大人还是小心点好。
那个礼官机械性地接过册子,目光从严璟和崔嵬脸上来来回回地看过,不太明白这二人到底是个怎么回事,正茫然间,严璟抬手轻轻敲了敲桌案:继续吧,莫耽误了本王的时间。
那礼官慌忙拿起笔,低头写了两个字又抬头看向严璟,这才发现他身后的马上也拴着东西,
忍不住道:殿下马上这只也是
严璟朝着崔嵬看了一眼,低头捏了捏手指,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哪有这个本事,那只嘛,是宣平侯的手笔。
崔嵬扭过头去看严璟:这鹿是
严璟却只是朝他耸了耸肩:虽然说是送给本王的,但毕竟还是侯爷猎到的。就像侯爷说的,事实本就如此,没什么可推脱的。
那礼官一脸茫然,他看了看严璟,又看了看崔嵬,而后又看向二人身后的马匹,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抓耳挠腮后,低下头边写边喃喃道:瑞王殿下马上的猎物是侯爷的,侯爷马上的猎物是殿下的。
严璟翘了翘唇,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他漫不经心地抖了抖袖口,回转视线看向不远处,差不多要开宴了,本王就先告辞了。
崔嵬咬了咬下唇,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干脆微微躬身,朝着严璟施了一礼,看着他牵着马慢慢地走远。
暮色西垂,将天边的云朵染成了绚烂的一片,严璟的背影在夕阳下莫名地多了几分落寞。
营地上已经备好了宴席,从围场四周回来的文武百官陆陆续续入席。严璟目不斜视地从三三两两闲聊的人群中走过,径直在自己位置坐了下来,一如往常一般。
偶尔有人抬眼看见他,也只是微微躬身以免失礼,却并无人开口询问瑞王殿下今日都猎到了什么好东西。毕竟按照惯例,有些事不用问也会知道结果。